此言一出,自己也微微一惊,随即想起,于这京华烟云地,其实并无可值得留恋的人或事,无论是自己所厌恶的兄弟姐妹,还是即将成为皇帝天威难测的父亲,都不能给我如伴在外公身侧的温情欣喜,山庄诸人,才是我真正的亲人,我真真是蠢了,怎么就想不到要和他们一起?想到当年在山庄那段难得畅朗的日子,一时神往,泛起淡淡喜意。
老头听得我话也怔了怔,随即无声摇了摇头,我诧然道:“怎么?你不肯带着我?”
“你这丫头,笨起来实在让人气结,”老头敲我的脑袋,“还记不记得当年接到我的那封信,信里说了什么?还是你只记得随信而来的秘笈和银子,把老爷子我的谆谆之言忘得干净?”
我沉思一下,讶然抬头:“你要放舟海外,远离中原?”
“对,”老头一撇嘴,“你爹那个人,允炆活一日,他都不肯善罢甘休,所以,如今他虽逃了出来,但普天下,难有他立足之地,终生都得不见天日漂泊无定东躲西藏,何况我替他推过命,留在中原,恐迟早有性命之忧,所以,我早就和你说过,此间事了,将携有缘人放舟碧海,这个有缘人,就是允炆。”
我眨眨眼,“离开中原就离开中原,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老头胡子一竖:“你去?丫头,那沐小子去不去?”
我顿时哑然。
老头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叹气,“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顺理成章的认为沐小子一定会和你在一起,根本想都没想过其他可能,但你要明白,沐小子不是你,你可以无牵无挂,反正你爹那一家子都不是东西,他却有家,有老母尚在,有至亲兄弟,他于这非常时期一走,以你爹的疑忌之心,沐家难免遭受牵连,而他也终身有家不能回当然,你真要走,沐小子还是会一如往常毫无怨言的陪着你,但是你忍心让他抛弃这一切?忍心让老母失去幺儿,忍心让他为难?”
我默然,这还用问么?自然不能,外公说的对,我不能自私到那般地步。
老头看着我,难得态度端肃的叹了口气:“丫头,你什么都好,明决刚毅,聪慧洞彻,唯独心地尚不够冷硬,这自然是好事,只是于情之一字,便不免过于拘泥,纠缠磨折,苦人亦自苦,伤人更自伤。”
我知道这是老头的临别赠言了,一时心下酸楚,只含泪颔首,却无言以对。
他继续道:“你家老头我虽号称晓天机明人理,但你也知道,但凡推命称骨四柱周易六爻紫薇斗数铁板神数之类种种,无论怎生精深此道,一旦施之于自身与亲近之人之身,多有不准,所以你的命,我从未给你推算过。”
我霍然抬头,“没有?!”
他愕然看我,“自然没有,你何有此问?”
我吃吃道:“那那那当年我曾在你书房里看到几句话,批的是‘”威仪天下,终致洇于草莽,名盛当世,终致后世不闻,英才尽仰,终致孤寒一生’难道说的不是我?“
“自然不是你!”老头连眉毛都竖起来,“你怎么会认为是你!”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嘿嘿奸笑,“叫你偷看!”
我垂头,只觉得嘴里似是刚咽下三斤黄连,苦涩至难以形容,不是我居然不是我!可笑我这许多年来一直以为说的是我,由此在内心里隐隐畏惧命运,诸多逃避,尤其是最后一句,我不能否认那句话我一直妄图忽视,却不能摆脱那巨大的阴影,以至于在很多本可以明朗相对的机会中,我选择了放弃或走开。
因为我一直畏惧那区区数十字的命运,会最终携着不可挽回的威势,降落于我的历程,并殃及无辜。
然而今日我方才明白,那竟然不是我的批命!
那我之前的那些算什么?
闭目,苦笑,终至无言。
老头一直观察我的神情,此时突缓缓道:”丫头,不必想太多,你只需明白,一切都是天意,命运如此安排,未见得是薄待了你。“
我懒懒道:”我无意看见那批命,也是天意?“
”焉知非福?“老头只答我四字。
他揉揉我的发,“丫头,以后,山庄暗卫就交给你了,那四个活宝会帮你的,只是你要记住,暗卫于你,既有莫大助益,亦有莫大隐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那个贪心老子,一定会盯上山庄势力,作为帝王,也一定不能容忍天下还有这般暗流势力的存在,丫头,他若逼迫你,到时你交也不交?”
我冷笑,“他若和我好言商量,我会考虑将暗卫势力不再扩充,并承诺永不与他的统治相对立,若他贪心太过,想着的是吞并掉山庄势力,我凭什么要将外公几十年心血一手缔造的暗卫势力拱手相让?他又凭什么坐享外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