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也永远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们不问彼此出身,不求未来相许,他们活在人间的最底层,忍受世间最为苦难的生活,只有借彼此的微光,才能将心深处包围的黑暗照亮。
只是贪恋彼此怀抱的那一霎温暖,暖这世间永无止尽的凄凉。
邰世涛鼻子又酸了,转头痴痴瞧着斑驳的墙。
太史阑却很坚定地,伸手抱住了那少年的肩头,这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生下他们到现在,她只来得及看一眼,而他们甚至没能喝上她一口奶。
她隐约也觉得,自己不会有奶了,或许受创太重,或许先天限制,她的胸部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想到两个孩子将注定喝不到一口母奶,她心中就充满无尽的歉意。
眼前的少年,他也从孩童时代过来,他也还是个孩子,他也曾在母亲的怀中被呵护,如今他沉在永恒的黑暗里,靠一个女奸细的怀抱来温暖。
她忍不住想给他更多一点热量,哪怕只是短短一刻。
怀中的少年声音轻轻,梦一般,“你今天的怀抱……有点不同……”随即他微笑,“我很喜欢。”
太史阑不说话,也抚了抚他的发,他其实不比她小多少,可是如此脆弱,也如此坚强。
“等下你就回去吧。”少年道,“先前外头出了点事,听说总督大人来了,可惜我不能亲眼看一看……”他有点怅然地笑着。
太史阑听出了他语气的遗憾,“嗯?”了一声。
“你知道我最敬仰她的……”少年道,“女中英杰,德被静海。拜她所赐,小倌馆的日子好了许多,连带我也好受了许多。以前那些混混们过来,哥哥们都不愿意接待,都是我去……”他忽然住口,低下头去。
太史阑没有动,手指慢慢抚过他顺滑的长发。
他似乎松了口气,绷紧的身体微微放松,看样子即使在同为妓者的妖桃儿面前,他也自尊着,不愿提起那些接客卖笑的事。
他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急促地道:“你……你受伤,不会是因为总督大人到来吧?你……你不会是去行刺总督大人吧?”
太史阑微微惊异于他的敏锐,看样子妖桃儿虽然什么都没告诉他,但是这聪明的少年,已经猜出了一些,只是一直不点破罢了。
他也许是怕点破了,从此便失去了夜晚的这个怀抱。这夜晚的托庇,看似是妖桃儿求助于他,可对他来说,却也是自尊的救赎,他因此觉得,在这世界上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依旧被信任,被依赖,被需要。
太史阑轻轻摇了摇头,那少年似乎想起什么,也沉默下来。
三个人都安静着,太史阑和邰世涛都是累透了的人,在这天生令人安适的少年身边,都起了困意,太史阑闭上双眼,邰世涛也昏昏欲睡。
忽然他睁开了眼睛,听见头顶上有风声!
那风声并不响在近处,但就在这一片屋顶上,隐约有屋瓦擦动衣角的声音,似乎就在隔壁。
邰世涛顿时明白,这是锦衣人已经找到了这里,正在挨门悄悄查看。
这一片的大小妓院不少,地道到底通往哪里又毫无线索,只能一家家的查看,邰世涛原以为这家伙至少要大半夜才能找到这里,现在看来,这人也想到了地道不会太长,出口就在附近妓院的道理。
东堂这位亲王一来,这四壁空空的房间便毫无遮蔽之处,必须得走,邰世涛轻轻坐起身来,去抱太史阑。
但已经慢了一步,衣袂带风声已经到了头顶,现在出去,十有八九堵个正着。
睡在最外边的少年也睁开了眼睛,忽然手伸过来,一把拉过了邰世涛。
邰世涛一怔,低头看胸前的手——他知道他在床里?
他一直都知道?
少年对他的方向笑了笑,他的笑容天生具有安定人心的力量,邰世涛抓着刀的手缓缓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