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能够自己选择的其实有很多,唯独出生我们不能选择,很多时候这恰恰也是最大的悲哀。
初羡不禁回想起那年平安夜,傅枳实带她到檐外听雨吃夜宵,他坐在灯下,以长者的口吻告诉她:“人生的本质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人人都可选,关键就看你怎么选。”
初羡当时就觉得不是这样的。因为一个人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的。
“初羡……”傅枳实扭头看着她。
“师兄你让我说完。”初羡轻声打断他的话。
汹涌而至的倾吐欲,她想要找个人说话。既然傅枳实什么都知道了,她也没必要隐瞒了。她早就想跟他说这些了。
“师兄,我应该跟你提过我爸爸以前是一名桥梁设计师,任职ZJ二公司。在进ZJ二公司之前,他在青陵道桥院工作,和沈轻寒先生是同事。他和沈先生一样,共同见证过堰山大桥的诞生。08年他主动请缨参与堰山大桥的抢修工作,被巨石砸断了双腿。因为被困多时,失血过多,后面两条腿就没保住。当时各方面的政策还不怎么完善,政府和公司补助金并不多。顶梁柱倒了,我们家以光速垮掉。我妈坚持了两年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和我爸离了婚,在除夕夜抛下我走了。她走的那年我十三岁,一个看似懵懂,却又什么都懂的年纪。”
说着说着初羡就笑了起来,那是一种苍白无力的笑,让人看着有些揪心。
“我妈走的那天突然给我买了一包糖炒板栗。我爸没出事之前,我妈就常给我买。因为我爱吃。我爸出事以后,她就再也没给我买过了。那天她给我买板栗,我特高兴,以为是期末考试考得好,她特意奖励给我的。没想到她给我买了板栗以后,掉头提起箱子就上了大巴车。我抱着板栗,眼睁睁地看着车离我越来越远,我妈也离我越来越远。而她坐在车里,始终没有回头看我一眼,一眼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一群小孩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冲撞到我,我手里那包板栗掉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全脏了,我一颗都没吃到。我红着眼睛把那个小孩狠狠地骂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骂人。”
这么多年,午夜梦回初羡时常会梦到母亲离开那天,她犹如一只困兽,在一条延绵无尽,黑漆漆的巷子里不断奔跑,始终都不曾停下脚步。好像只要她跑得够快,她就可以追上母亲。
醒来那刻绝望和孤独爬满心房,将她严丝合缝包裹,她几乎无力喘息。
少年时期的那份缺失,她总是偏执地记在心里。一边期待母亲回来,一边又忍不住怨恨她,反反复复,矛盾又无助。她始终做不到跟过去的自己和解。
初羡最在意的是母亲在离开的时候始终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就站在大巴车后面,却没有回头看女儿一眼。母亲是打定主意抛弃她,就跟甩掉一个包袱似的。
对于母亲而言,初羡就是累赘。只要甩掉她,母亲就可以重获自由,去追寻她想要的生活。
从内心深处,初羡一点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就是累赘。
哪怕母亲回头看她一眼,让她看到她眼中的痛苦和不舍,看到她的眼泪,她也不至于会那么恨她。
傅枳实充当了一个完美的倾听者,并不打断初羡,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安静地听完小姑娘的话。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有点理解这个孩子了。难怪那天傍晚在瑞阳大桥,他给这姑娘买了一包板栗,她会那样感动,眼眶通红,好像下一秒都会哭出来。原来这背后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他早该想到的,她哪里是想吃板栗,不过是想留住当年给她买板栗的那个人罢了。毕竟一个人的味蕾是怀旧的。
“所以你拉链上挂着的这只黑猩猩钥匙扣也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男人的目光慢腾腾地转到初羡的包上。
那只呆头呆脑的黑猩猩被小姑娘紧紧捏在手心里,她很用力,五指泛白。
“嗯。”初羡小声说:“是不是很傻?她都不要我了,我还留着她送给我的东西。”
所以一切都有了解释。那天在商场,红毛小子抢了初羡的书包,即使包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她依然那么拼命去追。就是想追回这只黑猩猩钥匙扣。
“师兄,不怕你笑话,今晚请你吃这顿饭我一直惴惴不安,生怕钱不够,还找我闺蜜借了五千块。我爸出事以后,家里捉襟见肘,在经济方面我从来没有宽裕过。这么多年都没有好过。我拼命学习,闲暇之余就兼职挣钱,可惜杯水车薪,改变不了现状。我妈离开家后一个人去了青陵打工。她运气不错,结识了个有钱人,攀了高枝,嫁入了豪门。整整十二年没管过我的死活,现在居然开始关心我了。你说搞不搞笑?迟来的关心薄如草芥,一文不值,我才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