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赟大笑起来,也不顾地上脏,身上酸,丢下书包直接来了个连续侧手翻,最后接一个空翻,动作干净利落。
这曾是他的拿手绝活,每次表演都能换来一大片掌声。
落地站稳,蒋赟呼出一口气,掸掉手上的灰,捡起书包往家走。直到此时,他才体会到胸腔里蓬勃滋生的那份喜悦。
长久以来暗藏心底的愿望猝然成真,令他感到分外不真实。
他和章翎同桌了。
哈哈哈哈哈!
他和章翎同桌了!
只是,她好像挺烦他的。
蒋赟想,大概是因为暑假里的那次冲突吧,那是个误会,他以后会找机会向她解释。
他不怕她讨厌,讨厌他的人那么多,他都习惯了。
能找到章翎,和她同桌上课,能每天看到她,听听她说话,蒋赟已经心满意足。
回到家,出租屋里依旧闷热,废品们散发着永不消失的酸臭味,李照香倚在下铺打电话,用的是社区送的老年手机。
蒋赟知道电话是姑姑打来的。
“是小崽刚回来……嗯,今天开学了,一整天的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就知道瞎玩。”
李照香明明知道蒋赟在打工,但在电话里从不对女儿说,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
蒋赟无所谓,坐在桌子前整理新书,崭新的书本还透着纸墨香,他一本本看过,在扉页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李照香还在聊电话:
“费钱,当然费钱!吃饭,校服,砖头厚的书,什么都要交钱。”
“小崽子还不听话,淘气呦,我也是命苦,没办法……怎么办?还能丢了他呀?”
“书总是要读的,他要是不爱读我肯定不管他,他爱读,就得供他读下去。”
“考大学?他要是有本事考上大学,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他上啊。”
“学费你甭操心,不会问你要,等把小崽的大学学费攒够了,我就去你那儿养老,再也不管他了。哎呦呦,这些年我就没享过福,一把屎一把尿,总算是把这讨债鬼给养大了。”
……
姑姑是亲姑姑,只是蒋赟和她算是陌生人。
他出生前姑姑就远嫁去了外省,婆家条件也不好。蒋赟小时候姑姑回来过,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后来,李照香去过几次女儿家,都没带蒋赟,姑姑却一次都没回过钱塘,因为娘家早就不复存在。
蒋赟觉得,姑姑大概也是怕奶奶把自己托付给她,她穷怕了。
李照香的大嗓门被蒋赟当做背景音,少年翻出书包里的助学补贴申请表,借着台灯幽暗的光线一项项填写。
他和李照香组成了一个钱塘低保家庭。
李照香早年是农民,大字儿不识一个,没交过社保,所以没有退休金,看病都要自费。
蒋赟才十五岁半,一老一小理论上唯一的收入,应该是蒋赟亲生母亲每月给的“抚养费”五百块,但这笔钱因为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在十几年前就没再执行。
李照香和蒋赟领了十几年的低保补助,早年每月只有几百块,现在涨到一千多,交掉房租、水电费后,连吃饭都不够。李照香就靠着捡废品卖钱贴补家用,把蒋赟拉扯长大。
蒋赟从小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小时候跟着奶奶捡废品,直到中考结束才在水站打工赚点钱,收入的大头给了奶奶做家庭开销,自己留了些散钱买教辅书籍,人生中第一次有了“零花钱”这个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