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不回已经不要紧了。
沈昼叶上车,陈啸之的车被她留在身后,女孩子一脚油门,吉普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向前疾驰。
有什么要紧,沈昼叶想。是我自己决定回自己家的,我自己为它买单。
大雪拍在玻璃上,像飓风,又像大鸟白羽纷纷而落。
车开到第一个指向i-10e的路标时,沈昼叶拧开了空调,她以手背粗粗地抿了抿面颊,一开始只是想揉出眼睫毛,却摸了满手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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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昼叶不晓得自己在干嘛。
不知道是压抑了太久还是装疯卖傻,总之孤身一人开车横跨北美洲的脑筋肯定不正常,至少脑子正常点儿的会在副驾上带一个人——但沈昼叶愣是一个人都没带,就这么孤苦伶仃地开车上了高速。
但是沈昼叶扪心自问,这是她这几个月来,唯一一次听从自己的一次。
——她天性压抑,表达笨拙,和所有人都存在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她的所思所想很难被别人所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沈昼叶慢半拍,迟钝,天然呆,有些人觉得沈昼叶这一点可爱得不行,像个孩子。
但其实她比什么人都想要灵光一现,想要真理的荣光,想要毫无隔阂的表达与思念,想要爱。
漫长的二十五年,竟然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个人给过她这一点。
全然的信任,全然的爱意,懂得女儿的每一分痛苦,将她托举在肩头——可是他被世界夺走了。
沈昼叶想起爸爸又想起陈啸之,一边开车一边哭得肝肠寸断,她觉得自己正在开车去找他,至少是接近他。什么样的痛苦——不,这是怎样的痛苦,过了十年还历久弥新,仿佛一个永不会愈合的伤口,哪怕那个小孩变成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即将告别人世都会不停地流血,不停地化脓。
长夜漫漫,沈昼叶在车里呜咽大哭,刀刃般的雪花落在山脉上,山脉沉黑,美洲沉默如谜。
——爸爸。
那个在产房外迎接她的啼哭的人,那个拽着女儿小帽子教她走路的不着调的东西,将她往殿堂里迎的前辈,在她去旁听的教室里放小熊软糖的、人生第一个老师,他是血亲,前辈,引路者,不告而别的罪人。
我爱上了一个男孩,爸爸,沈昼叶哭得都断气了。
你还记得他吗,我想把他带给你看的。可是他怎么能变成一个纯粹陌生的人——他究竟要我怎么面对他?
风吹得车底盘不稳,陈啸之的大衣在后座颠来颠去。
越野车本就不吃重,沈昼叶第一次体会到濒临翻车的感觉,落基山脉的隘口多山,加之朔风呼号万里雪飘,那辆雪白的吉普于万千怒涛航行的船,在黑夜里颠簸着寻找归途。
沈昼叶将车打着闪在路边停了停,看了看手机,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
不告而别可能是不太好。
沈昼叶扯过陈啸之的大衣穿上,用袖口擦满脸泪水,驶进茫茫雪夜。
下雪的夜晚是开不了车的。
洲际公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只有她租的白吉普向雪里沉去,像融进大地的一朵花。
沈昼叶断断续续想起许多东西。她想起那些年爸爸开着车带她去休斯顿的夜晚。卡纳维尔角漫天晴朗的星辰。野营明灭的篝火。爸爸从学校里接她回家,在路上偷偷给她买街角的冰淇淋吃,蔓越莓芭斯罗缤与花生碎,和着揉碎了的春风。
然后她忽然想起陈啸之小时候也曾做过,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小男孩在草莓味棒冰上小心翼翼撒上他臼的花生末。
女孩子眼泪不住地往下滚,她看着前方林海雪原回忆起琐碎的父亲,可是更多的却是与陈啸之有关的琐事。
……
小啸之的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