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不知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如此卑微小心,但所有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傅娇最终还是没能离开京城,因为李熙和向李洵进言要和辽国开通商贸,让辽国的皮草、珠宝、牛马可以进入中原,中原的粮食、蔬菜、医术、制造技术可以去到辽国,让辽国得以在家园安身立命,由此减少战争和杀戮。
他进言的时候没有报多大希望,但是父皇仔细看了他的谏书,却只淡淡皱了皱眉,便让他起草政令,完善细节。与此同时,他在京畿的万寿山上面向吐蕃的方向兴修雁塔寺,请了尘法师坐镇,负责将大魏的经典翻译为各国文字,传到其余诸国。
李熙和亲自到驿站拜请傅娇:“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请法师看在天下人的面上答应我的请求。”
他全然放下了作为储君的姿态,真诚地邀请她来做这件事。傅娇看着面前的谦谦君子,忍不住眼眶湿润,她将他带到这个世上,却从没有尽到过一个母亲的职责。她相信他能做一个好皇帝,也愿他做皇帝的道路是一马平川。她能为他做的微乎其微,但求能扫除一砂砾、踏平一荆棘,如是而已。
傅娇欣然应允。
兴修雁塔寺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在寺院落成之前,她暂住在宝兴国寺。
冬日里京城的雪连绵不绝,傅娇多年奔波流连,身上落下不少病根,在极度严寒的天气里旧疾便会发作,她就不大出门了。她便窝在屋子里,整日里伏案劳作。
寺里的小沙弥知道她是得道僧人,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知道她睡眠不好,每天夜里都会给她准备安神茶。和从北地回来的时候一样,喝了之后便能一夜无觉,安睡到天亮。
这夜小沙弥照例为她送来安神茶,但她正翻译到要紧处,所以摆手示意他将茶放在原处。小沙弥提醒她忙完了一定记得喝茶,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等她忙完茶已经凉了,她无意辜负小沙弥的一片好心,怕她看到多思多想,便推开窗,将茶泼到雪地里。
她收拾妥当后,上床拉开被子睡下。
太累了,精神有些恍惚。
迷迷糊糊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似乎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她的禅房。她以为是小沙弥担心她夜里睡不好进来给她掖被角,便没有理会,只转过身紧紧裹着被褥。
脚步到了她的床榻前便停下了,她霎时间脊背发寒,连呼吸都乱了一下,不断地安慰自己多想了。
可她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已经很久了。从北地回来,一路上她都有这种怪异感。不过李洵一直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她以为是自己多想,没往心上去。
她还想宽慰自己,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咳嗽声,像是极力压抑克制闷在喉咙里的一样。
她轻轻闭上眼,心中一片寒凉。
还以为他会把自己抓回宫中关着,永远不会再放她出来。可他没有,他只静静地站在床前,凝视着她朦胧的睡颜,快天亮时,雪风呼啸。他猜想她或许快醒了,便恋恋不舍地离去。
傅娇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拥着被子越发觉得冷。直到小沙弥来唤她起床,她才昏昏沉沉地起来。
她看着桌上床头的空碗,沉思许久。她想不明白为何李洵没有直接将她绑回宫里,反而用这样鬼鬼祟祟的方式夜里来看她。
血冲脑门的刹那间,她本想连日赶紧离开京城,但很快她就冷静下来。李洵已经知道她在京城,想必早已在宝兴国寺布下天罗地网,她插翅也难逃。细思之下,她想到李洵修建雁塔寺的本意或许也是为了将她困在京城。
得知自己再也逃脱无望,她索性也就放平了心态。总归李洵现在没有捅破那层纸,将她强行带回宫中,那她便只当什么也不知罢了。晚上小沙弥送来的茶汤她都倒了,因而无比清晰地知道李洵夜夜都会来宝兴国寺,安安静静地看她睡一夜,天亮便走,从不曾有过什么越矩行为。
开春的时候,雁塔寺兴修完毕。傅娇挪到京畿的万寿山上,新修的雁塔寺距离京城有二十多公里,她想他恐怕不能每日奔波五十公里去看她了,却没想到,他还是雷打不动地来。
李熙和忍不住找傅娇抱怨:“父皇最近很是异常,我听紫宸殿的宫人说,他每日都要出宫,身边只带了刘瑾和几个侍卫,谁也不肯告诉我他去了什么地方。”
傅娇沉默不语。
李熙和担忧地说:“父皇会不会受到什么人的蛊惑,又去吃乱七八糟的药,把自己的身体糟践得一塌糊涂。”
傅娇慢悠悠地开解他道:“你父皇已过而立,又是一国之君,他肯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你我看不透罢了。”
她实在看不透,但也受够了终日惶恐的日子。总不能一直这样稀里糊涂下去,故事有开始,就该有结束。他们糊涂了那么多年,不该再这样糊涂下去。
李熙和不以为然,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喃喃道:“碰上她的事,他就彻底没了理智。”
傅娇耳力很好,即使他声音这么低,她还是全然听了进去。她别过头,没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