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其中关键不是慧嫔为她求情,是慧嫔对陛下的违逆。违逆意味着背叛,背叛意味着不可被信任,不能被信任——意味着与她一样存在风险,要被清理。
而陛下是怎样谨小慎微又多疑乖张的性子。慧嫔又是多么了解陛下的性子啊。她在走到陛下面前的那一刻,在求陛下网开一面的那一刻,想必已经做好了为此付出一切代价的准备了吧。
仇恨是个好东西。她慢慢张开眼,头顶是浅青色的帷帐。她知道慧嫔为何要将这些说给她听。若是仇恨可以成为她活下去的支撑,慧嫔并不介意让她恨着自己。
可慧嫔不知道的是,有时候感恩会比恨更有力也更温暖。
宋慧娘抓住身上锦被的一角,淡淡的茉莉熏香拢了上来。不自觉露出一点儿笑影,侧头正看见小公主睡的红扑扑的脸。小孩儿哪里知道这一天过的多么难多么惊心动魄,安安稳稳的睡的香呢。
她再闭上眼静静思付。
既然那一日是自己选了要将秘密告诉慧嫔,不就意味着自己选了承担一切可能的后果吗?何况就算冬橘不说,难道陛下就不会在康太医死前再逼供一次确保万无一失吗?
以陛下的性子,大约是会的吧。以康太医的能耐,大约也是扛不住陛下的盘问的吧。
毕竟他连自己这么个外行吓唬几句都扛不住呢。
宋慧娘微微挪了挪身子,躺的更自在些。既然被陛下发现是不可避免,那又何必追究慧嫔那点子疏漏?毕竟慧嫔——对她总是好的。
那日直冲到长乐宫为她求情让她免于被打入冷宫,今日直冲进产房陪着她生下公主。哪怕她是为了赎罪也已经做的够多了。多少人在这时该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慧嫔已经做的完全不像一个后宫女人该有的模样了。
所以她怎么会怨恨?她怎么会怨恨——
——就算她怨恨又能如何?难道怨恨就能让时间倒流,让一切重新来过吗?
泪水终于滑落。嘴角却依旧保持着一抹淡淡的笑。她竭尽全力的劝说着,劝说着另一个正不甘心正愤怒着的自己。
“这可是如今最后一条生路了啊,为什么恨呢。”
她无声的说给自己听。
“接受她,感激她,靠着她的愧疚好好活着,好好照顾婳儿,难道不比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她给个交代,或是不管不顾的将她视作仇人报复她强吗?”
宋慧娘并不怀疑虞枝心这些话的真实性。慧嫔对她的维护有目共睹,而这份愧疚更能解释慧嫔为何非要将她救下来——哪怕此举颇有几分危险。
虞枝心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欠了旁人的便想尽一切办法补偿。然她同样是个清醒的人,若是宋慧娘当真存了怨恨和恶意,她或许无奈或许愧疚,却并不会任由危险在自己身边滋生。
“且她除了此时帮扶自己这一把又能给自己什么交代?就算她把命陪上来又能怎样?”宋慧娘在这一瞬想的十分明白:“若是慧嫔倒了,那才是一丝希望都没了。连贵妃都不肯逆了陛下的旨意出手,虞氏好歹在生死关头救了婳儿和自己的命,权当为了母女俩活命吧。”
“活着吧。这后宫中除了这一处已经再没有容身之所了。”
……
虞枝心从宋慧娘暂住的偏殿中出来才发觉自己有些腿脚发软头晕目眩。约莫是这大半天来着实失了些血气,又一直绷紧了神经,如今稍稍松弛,疲惫立刻侵袭全身。
“主子?”跟在她身边的夏榆赶紧扶她。虞枝心喘了口气,轻轻摆了摆手,目光不自觉的放在了跪在门口的冬橘身上。
冬橘已经跪了好一会儿,此刻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并不敢有丝毫放松。她当然知道慧嫔将宋贵人当做姐妹一般,是以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抽了跑去找陛下告密——明明被慧嫔敲打了许多次已经彻底明白自己不是慧嫔的对手,甚至下定决心从此为慧嫔马首是瞻,她怎么可能脑袋一热就做出如此冲动的举动来?
可实情就是她做了。她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怎样窃喜的为陛下出谋划策,以此得到陛下欣喜的称赞和暗示奖励。她同样记得自己回到长禧宫时才如一盆冷水兜头冲下,虽冷静了却再也无法挽回。
战战兢兢了许多日,直到陛下将她的告发对慧嫔直言相告,直到慧嫔从长乐宫回来后狠发作了一通将她关进杂物间里,真实感和悔恨彻底占据了她的内心。冬橘毫不意外自己被陛下“出卖”给慧嫔,一如她心知肚明陛下其实从未将她看在眼里。
“主子。”
察觉到虞枝心的目光,冬橘乖顺的俯跪在地,艰难的喊了一句“主子”。这位慧嫔是个好性儿的,平日里她们几个大宫女无论怎么闹腾都无妨。可这不代表主子是个软弱的——且看看这一年来得罪了慧嫔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