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李慕之原本就心思敏感,洞察入微。
糟了,真是糟了……
这一波,兴许是不知不觉把人给得罪透彻了。日后,他定然记仇。
宁竹衣心底哀嚎不断。
佣人捎回来的消息,让宁竹衣心底稍有些不安。
等吃过了晚膳,她便烦闷地坐在书桌边看书。
下过春雨的天气,潮湿且闷,让人呼吸都不快。她翻看了两页书,便觉得潮意沾湿了手指,很是不舒服。
看了没几页书,山楂打起了帘子,冲她道:“小姐,世子来看您了。”
宁竹衣心情不佳,随口“嗯”了声,也没有站起来迎接的意思。
一阵脚步声,李贺辰的身影穿过了串着金珠的帘子,潇潇洒洒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今夜的他似乎格外趁意,脸上流转着自得的笑意:“衣衣,发簪拿到了?”
听到“发簪”,宁竹衣立时想起了插在门口花坛子里的木簪子,表情立刻有些不好。她游魂似地点了点头,说:“拿到了。”
她的表情不大对劲,并不如李贺辰想象中一般欢喜,这让李贺辰皱了皱眉,不解道:“怎么,不喜欢?”
宁竹衣摇摇头,说:“挺喜欢的。”
“那你怎么不见高兴?”
“啊,下午就高兴过了。”宁竹衣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李贺辰的眉锁得愈紧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想说的?”李贺辰挑眉道。
宁竹衣像是被提醒了,立刻道:“有。世子,我有事儿想问你。”
李贺辰的眼底重新燃起了期待。
宁竹衣犹豫道:“你大哥他……”他会不会回来杀我?
她的话才出口,李贺辰的面色便变了。
“大哥?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怎么又提大哥?”李贺辰咬紧牙关,表情很是黑沉。
宁竹衣咬了咬嘴唇,心里叫苦不迭:这不是被他大哥闹得心烦嘛?
“哎,世子,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呢,外头忽然风风火火地来了个人,脚步如一阵风似的,哐当将红露居的门推开了,一边穿过折廊,一边大声道:“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军中闹了点事儿,您快去瞧瞧吧!”
闻言,李贺辰愣了愣,侧头望去:“什么事?”
那是个军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撮胡须,小臂上还装着未卸下的手甲。这还不是夏天,他却满头是汗,乱糟糟的头发都闷湿了。“王偏将素性乖张,这回闹出了人命,咱们谁都扛不下这事呀……”
李贺辰的面色登时严肃了起来。
“我过去看看吧!”他简单地说了声,拔腿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冲宁竹衣道:“衣衣,那簪子,你喜欢就好。”
屋檐下的灯火,照得他面庞发暖。方才还黑沉沉的脸,现在却显露出柔和之意。
宁竹衣望着他的侧颜,心底竟有一阵轻轻的恍惚,那滋味,就仿佛小时候偷偷吃了母亲藏在匣子里的糖果。
一阵脚步轻响,李贺辰的背影很快远去了。
等李贺辰走了,宁竹衣才想起来,她既没有将平白得了一支玉簪的事儿炫耀给李贺辰,也没有将李慕之发现她丢了礼物的事告诉李贺辰。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惹李贺辰生气了……
宁竹衣心底忽然有了淡淡的悔意。
哎,和世子多说两句话,又能怎么样呢?方才她应该拦住他的。
李贺辰这一去,就是彻夜未归。
二更时,夜深人静,宁竹衣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来,是李慕之的事叫她心烦;二来,则是李贺辰生气时的表情,时不时就蹦进她的脑海,让她心烦意乱。
哎呀,她话都没说完,他生哪门子气啊?
等他回来了,她必须得好好解释解释。
宁竹衣低哼了声,翻了个身。
今天可真是倒霉。
所幸她今天得了一支玉簪,还能冲冲今日的霉运。
对了,那簪子的簪身,怎么就从薄银换成了玉呢?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一个声音:“竹衣妹妹,我听闻世子为了你,去军队上挂了职,还弄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碧玉给你做头面。你们俩势头这么好,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那是周景昂在中郎将府上说的话。
水头极好的碧玉……做头面……
她今天拿回来的发簪,不是薄银的簪身,而是玉簪身……
宁竹衣微吸一口气,立刻睁大了眼。
莫非,是李贺辰偷偷摸摸地额外加了钱,让那工匠将薄银换成了玉?
这个念头,便如红线穿针似的,瞬时便将许许多多的细节给串联了起来。这会儿,宁竹衣终于明白李贺辰为何如此期待她拿到簪子的模样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是李贺辰加了钱,全了她想要玉簪的念头。
一想通这件事,宁竹衣立刻懊悔不已。
什么呀!小胖做了好事,她却猜不出来,还以为是店家冲着她可怜可爱,白白让她占便宜。
她咬了咬下唇,心底很不是滋味。
屋外有早虫鸣叫,夜色还长,但却始终没有世子从军中归来的声响。
这一夜,宁竹衣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了日后的李贺辰。
他看起来二十余岁,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眼睛却浑浊而疯狂,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身锦袍,服制高贵,却被他穿得凌乱狼狈。
他提着一柄剑,步履匆匆地穿过偌大而寂静的宫殿回廊,仿佛一匹独自穿越荒野的孤狼。那些红窗绿柱,便是阻拦住他的最后荆棘。
“豫王殿下!豫王殿下!宫中不可佩剑啊!”几个小太监叫苦不迭,跟在他身后死命地哀求,“您这样子,是会惹怒皇上的……”
然而,李贺辰却并未搭理他们,而是提着剑,直直地用脚踹开了一扇门:“大哥!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他的声音沙哑,重叠回荡在宫宇里,仿佛能激起旧朝藏匿的幽魂。
宫殿之中,李慕之正坐在高椅上,自己与自己对弈。听闻李贺辰闯进来的声音,他头也未抬,声音淡淡道:“她不过是咎由自取。欺君罔上,原本就是死罪。”
李贺辰的目光略微狰狞了些。
“他不过是爱慕你罢了……她做这一切,件件桩桩,都是因为你。”李贺辰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嗓音来。这一句句话,似乎令他有着啼血一般的痛苦。
“你说你缺雪花白银,她便千辛万苦为你筹集;你说景妃阻碍了你的计策,害得江南百姓民不聊生,她便亲手帮你解决了景妃……可你呢?大哥!你怎么能那样对待衣衣?”
李慕之的目光终于有了略微的动容。
他抬起眼眸,神色平淡地提醒道:“豫王,宁氏虽已被赐死,可她也是入葬罪陵的人。你不该喊那个名称。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李贺辰的面色瞬时扭曲起来。
他张大了口,苦痛地呼吸着,就像是患了某种肺胃的重疾。
片刻后,他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一声如同呕出了心血的痛呼:“李慕之,你对不起她!”
说完,他便拔剑出鞘。
可下一瞬,便有无数宫人拥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豫王殿下,请卸剑!”“摄政王面前,不当失仪。”“豫王殿下,您这样,叫小的们也没办法交代……”
李贺辰的目光闪了闪。
片刻后,他的双膝一松,人跪落在了地上。他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再也不见了昔日那个名震京城的贵公子的模样。
“我就不该放任这一切的……”他喃喃道。
……
从这个梦中醒来时,宁竹衣觉得眼角湿湿的。她打了个呵欠,拿指腹将这些稀奇古怪的泪水擦去了,翻身下床。
天已经大亮了,外头有清脆的鸟鸣。半落的帘子外,山楂往面盆里倒热水的的身影隐隐约约的。
宁竹衣困意汹汹地靠坐在床头,拿乱糟糟的脑袋抵着月牙勾,困倦地望着山楂的身影瞧,心底还止不住地想起那个梦。
哎,这什么梦呀,奇奇怪怪的。难道又是《扶摇弃妃》吗?
等山楂端着面盆走进来,宁竹衣便问:“世子回来了吗?”
山楂摇头,一边绞帕子一边道:“还没呢。听说军中的事儿闹得厉害,世子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听王妃娘娘那头的意思,这是世子殿下上任第一把火。这事儿办不办得好,可关系着殿下的前路呢。”
宁竹衣听了,心底有点急。李贺辰不回来,她要怎么为玉簪的事儿道谢?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我……我要是现在去找世子,是不是很不体贴呀?他正忙着呢,我却要去添乱。”
山楂道:“怎么会?方才我还听娘娘院里的人说,正想差个人过去送点菜,知会一下冷热呢。世子殿下这是头一回当差,也没个数,熬了个通宵,可不得把身子折腾坏了?”
宁竹衣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山楂,我们去和王妃娘娘说,由我去送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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