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和声问道:“既是已经到了六天,想来早把衙门里头各色征发条例、章程、规矩俱都看了,也下得各村、各乡问得清楚,不知下头人如何反应?”
郭安南一下子被问得有些发懵,过了好一会才应道:“方才不是说了?下头人连饭都要吃不上,眼下正是农时,又当酷暑……”
沈念禾微笑问道:“不知公子哪里听来的消息?可是亲耳听得农人说的?”
她接连发问,语气虽然温和,可那问题却很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郭安南终于听出些许不对来,只是万姓书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同旁人说,最多将来被父亲斥责时拿来辩解一回。
他皱了皱眉,道:“是我亲眼见的。”
万姓书为县学当中德高望重的老学官手书,又有许多学子和名,下头还摁了不知多少红手印,看上去密密麻麻,十分吓人。
读书人为百姓出声,所写、所书俱是活灵活现,已是将农人疾苦一并书于纸上,将众人所苦一一列出,难道还不算亲眼得见吗?
沈念禾见他回得这般斩钉截铁,虽不尽信,却也不去反复追问,只又道:“既如此,不知他们可有填写契书?那契书又何在?”
郭安南愣了一下,奇道:“什么契书?”
沈念禾早有准备,将桌上摆着的一叠宗卷轻轻打开,翻到最后的一页,轻轻推到郭安南面前,道:“上回公子来我这一处取看征发民伕、屋舍告示,此物也在当中,当初下发时建平县中也有一份,小公厅还特地说过,如若辖下农人不愿参与,必要签押契书,承诺将来不分圩田,不用水柜水,一旦要用,需按时价付账。”
当日沈念禾给的宗卷厚厚一摞,郭安南虽然有看,却只把要紧地方粗粗扫了一眼,后头附的契书则是压根没有翻到,自然不知,此时接得过来,当场一读,顿生不满,道:“这做法好没道理!分田也就罢了,难道此时不能出力,将来就不能用水不成?”
又道:“建平数万户人家,时间又这般短,还要一一叫他们签押,简直强人所难!下头吏员、役人如何来得及做?!”
沈念禾却不与他争执,只道:“眼下只建平未有反馈,清池、宣县两地已是收回大半,可见不是全然不可行。”
她也不去捉着郭安南不放,径直转向了一旁站着的郭东娘身上,微笑问道:“今次修造圩田、堤坝,朝中并无半点拨付,所有银钱、材料,俱是郭监司统筹筹来,除却公使库自筹自出,另有大半乃是沿线农人、百姓所给,众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如若俱都没有,就腾挪房舍予役夫抵扣,如若郭姑娘身在其中,见得旁人什么都不愿出,将来又同样能用田用水,水够的时候还罢了,一旦不够,又会如何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