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一如往昔,谢玄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疏离与客气——更何况他已经派刘牢之领军南下,若连一群神神叨叨的叛军都镇压不住,他那江东虎的名号也该拱手让人了。
但他不吭声,平平静静地望着任臻,等他继续——他难得要见他,想说的话绝不仅仅于此。
任臻伸出手来,抚向他右边的空袖,谢玄本能地避了一下却被他一把攥住了,沉声道:“幼度,我对不起你。”
谢玄皱了皱眉,男儿丈夫马革裹尸尚且不惧,沙场负伤乃至臂断身残也与人无尤,他尚且不悔,任臻却不知道要道哪门子歉,生分之情溢于言表,不由也带了一丝怒气,意欲挣脱:“当日我率军援救长子一是因两国同盟二是为你我之谊,一切后果皆为自取,你这句抱歉究竟将我谢玄置于何地?!”
任臻却不肯放手,执拗地道:“幼度,你中箭断臂,非因战乱,而为人祸。”
谢玄彻底怔住,发梦一般听任臻三言两语道尽始末,又苦笑道:“姚嵩设计暗害,以至你伤残辞官甚至为司马元显所制,我有难以推卸之责,而姚嵩所为,无论对错,我皆要一力承担,方无愧于心。你大不必心怀愧疚,日夜走避,因为率军南下救你乃我分内之事,不如此不足以偿子峻之过,而非,而非我对你难以忘情。”
谢玄恍恍惚惚地听见自己道:“…原来,是姚嵩害我至此——而你,只是为他赎罪而来!”而并非为我!并非为情!内外轻重,高下立分!
任臻郑重起身,深深地俯身一揖:“正是如此,我燕国上下皆有愧于你,合该来救。”
谢玄忽而放声大笑:“你与他生死同心,既有愧于我,便合该来救——岂有他哉!”
任臻维持着抱拳作揖的姿势,木然地听着他隐带凄凉的笑声——如此,才好。
病重弥留的时日里,他并非全然无知无觉,有些事,有些话,长了心的,就都会疼。
可他无颜以对。每一次见到他,便会立时想起子峻,想起他那一夜的勃然大怒,想起他唇边蜿蜒的血迹与灰败的眼神——他原以为他还有机会去补救去追悔,然而函谷一战之后,世上再无伊人。他不能原谅自己,也不敢再多看谢玄一眼。
既是将来无望,又何必空留牵挂?而他如今有更重要的事须他孤注一掷再无旁骛!
一只手缓缓搭住任臻的左肩,不容置疑地抬他起身,谢玄盯住他的双眼,冷冷地道:“残躯亦为英雄,岂惜前因后果!我朝国事,本帅自有担当,不必烦请陛下旁顾挂心!”
言罢起身,他绝然而去——他谢幼度三十而立,虚度一世,毕生之耻,莫过于此!
任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背影,无滋无味地在心里道:这么一来,他算是彻底了却心事,至此无牵无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