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仁带着圣旨连夜赶去了林府,见着满院的青苔横生,山石枯流水竭,也颇为感慨。他陪伴了皇上逾三十年,也几乎眼见着林漠烟从圣眷滔天,到一夕之间城破家亡,关西惨案之后,皇上念及林漠烟多年戍守边关的劳苦,和从小伴读情分,只判了个流亡和软禁,但对于生来就青云志的林漠烟来说,无异于比死还痛苦,正值壮年,却只能枯坐家中不见天日,明知强敌进犯,却无能为力。
这五年来林漠烟苍老了许多,鬓已斑白,面上沟壑深重,其实才不过不惑之年而已,一眼望过去竟已似半百之人。他未曾为自己申辩过,那血流成河的一夜,已将他的心彻底掏空碾碎,那是他守了二十年的百姓,就在他的眼底下被屠了个干净,他难辞其咎,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熬过被审判,被驱逐,从此终生软禁在这四方天地里。
他沉默了五年,再无只言片语,朝堂有人唾骂他千年之祸,有人为他辩护,关西一案必有内情,有人跪地联名求皇上让他以死谢罪……他都尽皆沉默,朝堂、狱中、软禁的家里,是否有内情已经不重要了,那数万数不尽的冤魂,就是他一辈子的地狱。
这个雨夜林漠烟并无入睡,看着深夜来客,如古井般眼底似起了一丝波澜。
高仁站在前厅,手托一物,却并未急着展开宣旨,看着眼前苍老之人,缓声道,“将军,这些年可好?”
林漠烟负手而立,终于缓缓开了口,却道,“早已是戴罪之身,何来将军。”
高仁似未闻,再道,“将军深夜未眠,是在等老奴吗?”
林漠烟声音沙哑如西北大漠黄沙,道,“罪臣林某以为,等的是陛下。”
“将军为何认定陛下会来?”
“如陛下今夜未至,罪臣便知,与陛下此生将不复再见。”
“陛下不会来了,托老奴转告将军。”
林漠烟抬首,高仁缓缓展开手中圣旨,林漠烟随即跪地。
“罪臣林漠烟接旨。”
“臣在。”
“敌国疏勒,屡犯边境,前屠我关西,又进犯北营,海内疆土,为敌国鱼肉,朕命你复镇北营统帅之职,率辽东十万援军,即刻起前往西宁,必北逐胡虏,耻前王辱,兴师振旅,复我大宁国之旧疆。宁熙二十二年,钦此!”
“臣领旨,叩谢皇恩。”
林漠烟起身接过圣旨,高仁神色忧思,“将军此去,多有凶险,皇上为国忧虑之心,望将军多有体恤。”
“本已戴罪之身,皇上还记得罪臣,臣的命是关西给的,也必将还于关西。”
高仁沉沉点头,“府外车马已备,将军稍后可即刻出发。”随即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