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执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谢遗的伤处,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掌中握着脚踝,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像是想躲,又无处躲。

谢遗的声音响起,细弱的,如游曳在冰凉的雪水融的山溪中的一缕娇怯纤细的绿植,有那么些微不可觉的缠绵意味在其中:“陛下。”

秦执怔然了刹那,又回过神。

抬头看去,只觑见谢遗乌黑的睫羽被灯火一照,在雪白的面孔投下柔软的阴影,脸色平静地堪称漠然。

仿佛刚刚那一声低唤,只是秦执的错觉一般。

可是旋即,就听见了谢遗如呢喃一般的低语,轻飘飘的:“我好像,做了一个好久好久的梦。”

“我险些以为,我们还没有从那里出来。”他轻轻笑了起来,眼瞳之中竟然有了虚幻的笑意,“这些,只是将死之时,所经历的幻境罢了。”

帝王低下了头,胸腔里,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柔软塞满了,甚至有些酸胀发疼。

愉悦与难过,如双生的花,彼此纠缠着,在他的心房里生长蔓延,肆无忌惮。

“无失。”秦执忽然低声念出了谢遗的字,他的掌心压在谢遗受伤的膝上,施加力道,出口的声音冰冷,“你可以恨孤。”

疼痛能让人清醒,谢遗已经有些涣散的眸光重新凝聚了,他看向秦执,缓慢地摇头:“我没有立场去怨恨陛下。”

他像是在说——是我的家族罪有应得。

秦执站起身,他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拖曳在地上。

谢遗坐在榻上,视线追随着他,仰起了头。

只看见,秦执仿佛带着某种逼迫意味地前倾下身体。

他贴近了谢遗,有一句话,顺着呼吸洒在了谢遗的耳中:“无失,孤心悦于你。”

像是天地颠换,星辰逆转。

重华殿在一瞬间,变得那么大,那么大……大到看不见精细雕琢梁柱,看不见逶迤堆叠的纱幔。

他们在一瞬间,变得那么小,那么小……小得如同跌落尽茫茫海水中的两滴微渺的水珠。

在无垠的空间里,只有那么一句“心悦于你”,悠悠的回荡开,又悠悠地荡回来。

连成回声一片。

谢遗的瞳孔睁大了。

毫不掩饰的错愕惊讶,从里面渗了出来。

秦执等着他的回答。

被抄家灭族的仇人表白,谢遗会怎么样做呢?

大怒,羞愤,甚至是佯做逢迎?

时间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一个眨眼。

谢遗的唇角慢慢地弯了起来,微妙而又残忍的恶意,若有若无地流淌出来:“陛下,不该如此。”

秦执眸中的光彩,在这样的一句话下,碎裂成千千万万的星光,无声地湮灭在空茫的黑暗中。

曾经的世家公子,用那样慎重的姿态,劝谏:“陛下应当要做千古圣明之君,我如瑕疵,不可染玉。”

他起身,跪伏在地,雪色的衣裳如瀑铺散了一地,像是一朵巨大的洁白的花。他的额抵着地,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如瑕疵,不堪染璧。”

多么残忍。

秦执阖上了眼睛,说:“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