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卿从大汤碗里翻出个鸡翅,从钎子上拔下来,“小时候她不常来看我,一年能见个两回就顶天了。来的时候她就喜欢给我做顿饭。车祸后我不太记事,她做的菜我不记得,她和我说的话我也不记得,但她做菜的样子我倒记得清楚,戴个围裙,手伸进池子,把菜捞起来,挨个摘掉坏叶。”
苏云台轻轻“嗯”了一声,抬起眼,把拆好的牛蛙放进对面的盘子,说:“她做饭时还要唱曲。”
“大哥,”苏云卿撑着脑袋,与他对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的事?”
苏云台承认:“想。”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苏云卿囫囵吃菜,话说得很随意,“除了见不得光,小孩儿什么样我就什么样呗。方明渊把我扔在个小院子里,雇了个阿姨照顾我,偶尔才来。要是打巧,温遥和方明渊一块儿来了,他们就吵架,当我的面。”
苏云台筷子动得不多,既然要听,就正经坐直了听。
“吵了吵去就一件事:怎么处理我。”手指上沾了酱汁,苏云卿放进嘴里含了一下,“这是我爸的原话,处理我。”
方明渊是个军人,更是个商人,商人逐利,利字从刀,刀刀见血,苏云台望着对面一双眼,挺残酷的话,当事人却说得稀松平常,浑不在意。
“他想把我藏起来”苏云卿轻轻喘了口气,天气太冷,食物太烈,一张小脸被激得泛红,“但我妈不愿意,她想把我带走。”
这是异想天开,想想方明渊就不会答应,温遥的性子也不算温婉,她哭得汹涌,闹得剧烈,学不会逆来顺受,苏云台几乎能想出当年那小院子里遭的灾。
静了两分多钟,苏云卿才继续说:“后来方明渊突然答应了,就那天,她给我爸唱了一段儿,当时我就躲在门外,隐隐约约听见一句‘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这一句出自《哀江南》,《桃花扇》的戏,苏云台小时候读过,唱的是国破家亡。
“方明渊这样的人,要不是被逼就范,哪能这么轻易松口。”苏云卿半仰着头感叹,在空气中呼出一团白汽,“我总想,温遥手里是不是捏着什么把柄呢。”
苏云台心跳微微加速,闷得慌,好像憋着点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里左冲右撞,没个出口。
“可惜我没走成,方明渊回过味儿来了,与其把我这软肋放出去,不如把我弄死,一劳永逸。车祸那天我还去上学了,就大清早,卡车撞过来,我飞出去,都没觉出多疼。眼前只看见半个太阳,然后那司机下了车,还看了看我,我那时候肯定特别难看,血赤呼啦的,他还扒拉了我一下,凑得很近。我当时想,嚯,这人我还认识,是我爸的一个心腹,来院子里送过东西。”
苏云卿伸手去找串串,冲苏云台可爱地鼓了下腮帮,挑出一串猪软骨,送进嘴里,一边嚼还一边说:“哎大哥,你听听就算了,都是过去的事,反正我也……”
话说得太急,没留神呛了一下,登时咳得惊天动地。苏云台过去替他拍后背,叫他别说了,另一桌的老郑也站了起来,正要过来,却被苏云卿制止。他咳得一脸狼狈,堪堪止住,胸口剧烈起伏,还把话挣扎着说完了:“……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