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昂牵着犀牛,在他们二人身后跟着。青色短发的男人暗暗感叹:殿下与夫人真是恩爱十足。

……

绿髓城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市。

说是“城市”似乎不太恰当,因为这里并没有一位魔君认可的城主,更没有云英城那样威风的堡垒府邸。

街道凹凸不平、宽窄各异,两旁房屋参差不齐,大多破旧得厉害,只有少数光鲜一些,却也只说得上坚固整洁,难说气派。

在是十万大山中的深夜,四下寂静无人。暗处有眼睛在悄悄观察他们,带着疑惑与不安。

谢蕴昭也在观察四周。

她此前觉得云英城混乱破败,现在才发现,云英城已经算是豪华的大城市。像绿髓城这样破破烂烂的地方,才真正说得上凄凉。

她压低声音问:“师兄……夫君,这里是什么特级贫困区么?”

她脱口而出的称呼被很快掩饰过去,却还是引起了少魔君的注意。他心中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念头:她无疑是个目的不明的骗子,假装他是她的师兄,可她叫得这么顺畅自然,是否真的存在一个什么师兄?

她与那位师兄的关系,是否又极为亲密?

这个念头像盘旋在湖面的阴风,立即又卷起了他心底那一团躁动不安的阴暗情绪。

他下意识屈起指尖,在她手腕处的血管附近游移。

她却像只懵懂无知的幼兽,还毫无警惕心地左顾右盼。

少魔君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阿宁怕是太高看魔域了……绿髓城这样的情形,才是十万大山中最随处可见的。”想要掩饰什么的时候,他就会露出一点微笑;笑意可以粉饰一切,连杀机也能巧妙地包裹为甜蜜的笑意。

“有修为、有头脑的魔修,都会涌去云英城这样的大城市,要么参军,要么贵族和强者的招揽。普通的魔族则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

他说:“有的会困守于贫瘠的土地,寄望于收获几粒干瘪的粮食。有的则会寻找并贩卖军队、贵族需要的产品,比如绿髓矿石。”

“绿髓矿?”谢蕴昭问,“绿髓城就是……”

“对,这座山里生长有一处绿髓矿。”

在师兄的讲解下,谢蕴昭渐渐明白了绿髓城的情况。

绿髓矿是一种较为常见的矿石,广泛用于锻造兵器、铠甲,城主等贵族修建府邸、宫殿,也常常要用到这种矿石。

因此,就有人以挖掘和加工绿髓矿为生。

这座山原先只有几户贫困的山民,后来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挖掘绿髓矿,并定居在此。随着时间流逝,绿髓城才渐渐扩展到现在的规模。

但即便有矿产傍身,这座城市的居民依旧贫困,甚至无法得到

正式的“城市”认证,也没有分得一个城主进行管理和建设。

因为军方、贵族等人收购绿髓矿石的价格实在太便宜了,只勉强足够众人果腹。

谢蕴昭本能地感到反感,皱眉问:“那为什么他们不去做别的营生?”

少魔君扑哧一笑。

当人们听到什么荒谬的、显然违背常识的事情时,他们就会忍不住发出这样的笑声。

“所以我说,阿宁太高看魔域了。”他说,“十万大山与人类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没有阳光,更没有四季繁盛的作物和家畜。到处都差不多贫瘠,也没有多余的货物,道路都十分崎岖,能做什么?除了修炼,剩下的都是挣扎求生。”

谢蕴昭沉默了。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贫瘠。无论是地球还是这个世界,她虽然也经历过艰难的时光,却总是不需要太为吃饭发愁的。

的确……十万大山中没有阳光。这里生存的也不仅仅是修炼恶念的魔修,更多的还是实力微薄、需要吃饭的普通魔族。他们是怎么活下去的?她竟然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突然,她心中闪过一丝明悟。

谢蕴昭看向师兄,眼睛微亮:“夫君,难道你要做的事就与此有关?”

他看着她,挑了挑眉,似有疑惑。

谢蕴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中不由雀跃起来。她笑眯眯道:“我懂了,夫君是不是眼见民生艰难,又瞧得高位者不谋其职,反而压榨百姓,所以决定挺身而出,参加传承之战,取得魔君之位,然后掀起一场改革,让所有人都过上共产主……不是,过上好日子?”

没错,肯定是这样!她就说师兄为什么突然要参加传承之战,还收服了看着很得力的手下,原来是志向高远!

她这一串话说出来,却叫少魔君面色愈发古怪。

最后,他忽然大笑起来。

“……阿宁果真是话本看得太多。”他笑够了,便来捏了捏她的脸,动作颇有些轻佻。这位少魔君带着笑,眼神却闪着冷漠的、嘲讽的光芒。

他慢悠悠问:“普通人过得如何,与我何干?”

“魔族过得如何,又与我何干?”他轻笑一声,“阿宁,莫要将我想得太好……否则我恐怕,你会受到惊吓。”

后一句,他是贴在她耳边说的。

谢蕴昭默然片刻,这才感叹一声:“夫君,你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变态是何意?”

“夸你英俊潇洒聪慧绝顶。”谢蕴昭严肃道,“真的,你真是变态极了。”

少魔君心中皱了皱眉,暗忖:这倒不像什么好话。

两人继续朝前走。

既然绿髓城很穷,绿髓矿也不是什么绝世珍宝,师兄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带着这个疑问,谢蕴昭跟着他一直走到了城市的最高处。说是最高处,其实也不过是一处较为平整的崖台,上头修了座三层的屋子,看着要像样子许多。

这大概就是绿髓城的豪华建筑了。

陆昂已经带着双角犀牛去另一处休息,为了明天的赶路恢复体力。

现在,山上就只有谢蕴昭与少魔君站在人家的家门口。

少魔君也不去叩门,只站在门外。月光沉去了青山背后,黯淡的光晕里,他银白的长发好似在发光。

半晌,寂静的崖台上想起了窸窣的响声——门开了,有人谨慎地探出了头。

一名满脸皱纹的中年男子推开了大门,走出来,跪倒在地,深深叩头。

他背后还跟着几个老老少少,似是他的家人,也与他一同叩首。

“见过殿下。”

他们畏惧的声音在夜色中起伏,像干枯的麦秆被风拨弄,发出不安的声响。

少魔君不说话。

安静总是能带来最大的压力。

谢蕴昭分明看见,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她左右看看,清清嗓子:“哎呀,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殿下?他脑门上也没写字嘛,还是说你们认识他?”

她一开口,少魔君便凉凉瞥来一眼,却也并未阻止。

对面的人显然摸不清情况。为首的中年人谨慎地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连忙又将目光压下去,道:“殿下银发如月,必然是血脉纯正、力量深厚的大人,我等万万没有这个荣幸结识。”

少魔君一笑,声音很凉。凉得让中年男人额头“唰”地出了一堆冷汗。

他悠悠道:“你是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