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郊,不庙,不朝的万历,君臣关系已至极度疏隔甚至变本加厉,上与下交争,朝与野异议。主上对谏臣动辄施以廷杖之辱,臣下不惜讪君卖直来博取清名。士人之间亦好相互攻讦,竞气矜名,道德已沦为士人交争,获取政治资本的工具和手段。此中情势,为万历时的政圮德荒做了最恰当的注解。
其实李琚隐约摸到了嬗变之下的君臣不和,大都源自官僚这个群体组织。无论宋还是明,官僚无不是一个精致而复杂,庞大而且等级制度分明的组织系统。
当组织从一种手段变成一种目的,其首要目的就变成了维护组织本身。而官员的注意力则从实现‘得君行道’的社会职能,转到官僚组织自身的规则上。所以官员宁愿在等级尊卑,地位升降,利益分配,关系协调,组织效忠等事情上,耗费大量的资源和精力,来维护其合法性和存在的必要。
永明帝对于官僚的不满,或许在于前车之鉴,他是希望文官能在社会性上提供更多的公共管理,而非只是追求组织利益,尤其痛恨那种以学术败坏导致的士风败坏,而来侵夺天子之权,这本身就是对皇权的僭越。
社会发展至今,皇帝反而不希望官僚群体的意志就完全成为国家意志,尽管他自己本身也是这个群体的‘合伙人’,这是他作为帝王体现出来的矛盾的一面。
也许这也能解释他某些异乎寻常的举动,好比任用女子为官。同时李琚也明白,永明帝他虽不好峻法,但对于官僚群体的出界,未必不会下狠手惩治。
换戏的空挡,钟鼓司掌印进前来禀,说玉熙宫那里已准备妥当,
永明帝一听大为高兴,对诸臣道:“诸位爱卿,就随朕一同前去吧。”
杜玉奇是沈香班名伶,沈香班是昆班,而且深受太后老人家的喜爱,在西苑之前,皇后的令旦庆典上,已经搬演了几出。
杜玉奇拿捏最好的是《牡丹亭》里的「离魂」,而今天搬演的两场,一场是皇帝亲点的一折「劝农」,另一折则是「春香闹学」。
「劝农」讲的是南安太守杜宝下乡巡行乡间,劝课农桑之事。‘中国伊古以来,以农桑为本,内治之道,首在劝农’。
而「春香闹学」则说侍女春香为杜丽娘的伴读,儒学生员陈最良是教她的老师,因讲课枯燥无味,又长久闭守学堂,小姐深感烦闷,春香则仗持小姐在侧,再三扰乱学规,弄得老学究非常生气。
整出《牡丹亭》里隐喻了一个世界,恰是当下现实社会的真实反应,戏里的三个男性人物:杜宝、柳梦梅和陈最良堪称当下读书人的缩影。杜宝已入仕途,柳梦梅尚在路上,陈最良则白发蹬蹭,他三人几乎囊括了读书人奋斗一生所面临的一切情形。
柳梦梅以才自诩,一出场就带着蟾宫折桂的梦想;陈最良读书最是刻苦,最终不过是一介腐儒;既是杜宝,得仕之后文韬武略治国平天下,只是他一登场即唱:
“西蜀名儒,南安太守,几番廊庙江湖。紫袍金带,功业未全无,华发不堪回首,意抽替万里桥西。还只怕君恩未许,五马欲掷踢……”
一曲满庭芳,似乎还道不尽其仕宦生涯的忧患与疲惫之感。
李琚每每听到此处,心中都不胜感慨,就像说的自己一般,所谓‘弥天都是网,何处有闲身’?
他年纪大了,人年纪越大越发喜爱回忆当初,想当年他李琚还是皇帝亲点的探花郎,样貌英俊潇洒,意气是何等风发?父亲就问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