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一语,顿时惹得殿内众人赶忙低下头,再也没有了出身劝谏的意图。
只方才那一句话,刘邦就已经将自己的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了。
——朕没问你们彭越有没有罪,朕问的是:梁王这个位置,究竟应不应该让异姓诸侯坐!
如果说,这个问题是在五年前,汉祚方立的时候提出,那答案自是不言而喻。
哪怕是为了暂时稳定关东的战略局势,留侯张良、曲逆侯陈平乃至于建信侯刘敬(娄敬)等人,都必然会劝刘邦‘以大局为重’,先虚与委蛇稳住关东,将主要注意力集中在北方,集中在长城以北的匈奴身上。
但在现如今,汉室已经经历过一场汉匈平城战役,又接连平定燕王臧荼、临江王共尉、韩王信等异姓诸侯叛乱,以及赵王张敖被贬宣平侯、楚王韩信被贬淮阴侯的一系列变故之后,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经变了。
攘外,必先安内!
要想集中精力北击匈奴,汉室首先要确保的,就是关东的安稳!
而在现阶段,汉室对于‘关东彻底稳定’的解决方案,也早已达成共识。
——除了身为吴王夫差后代的长沙王吴氏一脉,其余各家异姓诸侯,都不该存在于关东大地!
这样一来,刘邦方才那个问题,答案也就很明显了。
功勋卓著的开国元勋彭越,不该受到苛待。
但身为异姓诸侯的梁王,必须被清除!
最起码,也要和淮阴侯韩信一样,废王为侯,并软禁在长安。
正当帐内功侯们下定主意,斟酌起措辞之时,就见刘邦那依旧高大伟岸的身影,缓缓从上首的座位上起身。
待踱步来到大帐正中央,刘邦的面色之上,已再也不见方才那副恼怒。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国事为重、大局为重的神圣使命感。
“自汉祚立,朕之心腹大患,便唯一处!”
语调粗重的一声低吼,刘邦便猛地抬起手,遥指向北方。
“北蛮匈奴!”
“朕生平之念,唯策马驱驰于雁门关外,尽踏胡蛮之居所,使得见汉骑而不敢弯弓,汉人当面而不敢直腰!”
器宇轩昂的宣示出自己的毕生夙愿,刘邦终是深吸一空气,将遥指向北方的手指收回,双手背负于身后,面色也稍阴沉了下去。
“然自汉七年,韩王信北结匈奴,以至汉匈平城一战之时,朕便已明白。”
“——若欲全朕之夙愿,首当为者,非纠结大军以北出边墙,而乃尽去关东异姓诸侯,以免再有韩王信马邑献降,判汉降胡之故事!”
说到这里,刘邦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诸公言,梁王彭越功勋卓著,又往忠心不二。”
“莫非如此,便可确保其往后无有二心,无意步韩王信之后尘?”
“诸公可有人胆敢出身,以身家性命担保于朕当面,言梁王彭越至死,都绝无叛逆之举?”
略带暴戾的发出一问,不等仗内众人给出答复,刘邦便自顾自摇了摇头。
“——彭越功勋卓著,比淮阴侯如何?”
“往昔,朕率军抗项羽之楚卒,若无淮阴侯,朕安能得以尽胜?”
“楚王项羽,安能自刎于乌江,无颜面江东父老?”
“然纵如此,淮阴侯不亦反于楚,为朕贬王为侯?”
“今日,诸公随朕至此,不亦因陈豨贼子为淮阴侯所怂恿,意欲悖逆作乱?”
面带沉痛的发出一问,刘邦的苍髯都不由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彭越忠心不二,比往之韩王信,又如何?”
“身以为韩襄王之孙,姬姓韩氏之后,韩王信得朕敕封以为王,续姬韩社稷。”
“然终,韩王信不亦自毁贵族体面,为蛮夷之走狗?”
“便是如今,往昔之汉韩王,亦承命于狄酋冒顿,作乱于吾汉家之北墙之外呐!!!”
说到这里,刘邦终是面带凄苦的闭上双眼,扬天发出一声长叹。
“自起于丰沛,朕所见、闻之‘忠臣义士’,实如过江之卿。”
“有受命于危难之际,险扶秦社稷于勿亡,然又献降项羽,受封以为雍王之秦少府章邯;”
“有奉主之命率军追击,反因‘养寇自重’之念,而使朕得逃虎口之楚将丁固;”
“亦有先叛项楚,后叛刘汉,终亡于反复无常之魏王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