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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事情终究照你预想的方向走了,你这一场冒险,最终还是……”性德眼神极淡,偏又让人感觉极凌厉地看向他:“称心如意了。”

容若脸色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又慢慢放松瞬间紧绷的身体,苦笑了起来:“是,你说得对,我在阵前以身救陈逸飞,我陷入重围,宁肯投降而不肯战死,固然是我没有君臣观念,固然是我并不认为尽力一战,问心无愧后,投降有什么耻辱,更重要的是,我另有私心。”

他轻轻叹息:“这世间,也只有你,可以一眼看穿我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慢慢抬头,遥望远方:“济州发生过的事,让我明白,所有的阴谋暗算、虚情假意,永远都会在我身边不断上演。我的身份、我能给楚国带来的影响,让我成为无数人图谋的对象。表面上看来我很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想要多少钱,国库都付得起,想要什么宝贝,楚国都供得起,但实际上我根本不能真正放开心怀去结交任何一个朋友。我的兄长出卖我,我的朋友利用我,七叔看似给了我自由,可是,我根本无法真正随心所欲,每时每刻,都要防备暗算,稍有差池就会被人掳劫,而且我清楚地知道,除非我回到京城,躲回七叔的羽翼之下,否则我将永远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任何人来到我面前,我都要猜测他是否别有用心,做任何事、到任何地方,都要考虑,是否给别的国家可乘之机。那样的生活太累、太累,累得让人再不会有一丝乐趣。”

他苦笑,用力把石头狠狠扔进池塘,激起涟漪无数,无数游鱼惊慌地四下躲避。

“是的,被秦人所擒,固然是无可奈何、无路可走之下唯一可以救飞雪关的办法,却也是我在绝境之中的一场豪赌。如果秦人捉住了我,却最终无法从楚国那里得到任何实质的好处,天下各处的明眼人就会真正看清,我在楚国的地位,不过如此。捉到我,换不来利益,却只会白白得罪楚国;善待我,不会有什么后患,也算卖了楚国大大的人情。”

性德淡淡地道:“这真是一场天大的豪赌,你赌的是萧逸对你的了解和他的担当。”

“是啊!”容若轻叹,声音中并没有太多欢喜,反而有些苦涩:“七叔真的做了,他看出我的心意,用他的清誉,用整个国家的立场,来成全我的自由。各国眼见像秦国这么强大的国家把我抓在手里,楚国也不肯做半点妥协,像秦王这么精明的人,最后也不得不放掉我,那些本来想打什么主意的人,自是要改变心意,以免自讨没趣,只是……”

容若慢慢抬眼,神色之中,不见欢颜:“只是,七叔自己冒的风险太大了。宁昭若有些血气,真的用我开刀,楚国必然进退两难,七叔也将不得不为我的生死安危负责,我这不能见人的隐秘心思,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性德负手池前:“萧逸是你什么人?”

“是我的七叔、我的长辈。”容若迟疑一下,才道:“也可以说,是我的父亲。”

“那么,自家的孩子,偶尔任性一下,闯些祸出来,家中父母长辈,为他担当,为他顶顶黑锅,又有什么了不起。”性德答得漫不经心。

容若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才慢慢坐下,眼神遥望远方,一点一点柔和下来。

“而且,只要你一天还是楚王,那些意图掳劫你,从你身上获利的事,就不会停止。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又有谁能千日防贼,与其一生一世不得安宁,时时刻刻防备他人,莫若狠狠心,绝了大部份人这样的念头。”性德漫声道:“你的心思、萧逸的做法,或许冒险,但从长远看,未必不是正确的。”

“可是,我自己真的后悔过。当我看着秦王在我面前,把人一个个打死时,当我被他关在一片黑暗中,听到韵如的惨叫声时,我真的后悔过。”容若唇角慢慢掀起一个淡若柳丝的笑容:“我后悔,我为什么要为了你去冒险,反正你也不怕死、不怕痛。我为什么要为了飞雪关把自己送到秦人的手中去,难道我不比飞雪关重要吗?我不曾为楚国做过任何事,可是,我完全可以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看着所有楚国人为我而战死,没有人能说我是错的,那么,我自己为什么要找死。”

他惨笑,抬眼看性德:“我受折磨时,也曾恨过整个世界,恨每一个负我、弃我、害我的人,我甚至恨你,恨飞雪关的所有人。性德,我发狂的时候想,是我以前太天真,以为有着善良的心就可以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我简直不是男人,不懂得去掌握权力、控制力量,不懂得,与其被人欺压,莫若欺压别人。”

性德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听,眼神明净地正视容若的目光,眸子里一片明澈,无喜无怒,无嗔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