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淡淡一笑:“我死之日。”
叶知秋脸色骤变,失声唤:“太后!”
“我活不长了,知秋,你知,我知,天下皆知,这种事情,无需遴讳。”太后的语气出奇平静:“我当年受过重伤,一直没有好转,这么多年,不过是仗着无量界异法奇功,勉力延寿罢了。这几年我的身子每况愈下,百医无效。各地献上的神药灵物虽多,也不过徒然浪费罢了……”
太后语气微顿,凝目深望叶知秋,看他脸上悲戚之色,淡然笑道:“知秋,这么多年,多谢你倾力助我。我的性子,你亦知晓,无需为我悲伤,以你的才华智慧,不必再为了无法改变的事情去徒然劳神,更无需为不能更改的事再去枉然悲叹。为国珍重,为民珍重,为君珍重。我去之后,盼你能和侠舞一样,帮助若鸿,保护若鸿,不要让他因至尊的位置而失去清醒,不要让他因为至高无上而日渐骄狂。令他警醒,给他支援,我能信托的,除了侠舞,也唯有你一人了。”
叶知秋静静望着这个自己选择,自己追随,自己相伴了无数岁月的女中英豪,那样华贵的太后袍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空空寂寂,那样明亮的凤饰霞钗,佩在她发边,映亮了岁月刻下的种种痕迹。
这么多年来,看着这个女子,以重伤之身,断腕以震大局,以垂死之体,独力而抚孤子,以女子之躯,挺身而平朝纲。多少的苦难,多少的挣扎,多少的烦难,都已一一战胜,走到如今,却终是胜不过天意命数了。
他黯然垂首,良久,良久,方才深深一揖。
他不似普通重臣一般,得太后如此抽已置腹,泣拜伏地。他甚至不照君臣的规矩行礼,他只是如此一揖,再无多言,他只觉眼眶发热,却始终未有一泪。
太后微笑,这个心腹之人,终是知心之友,似她这般刚强女子,便是离去,也无需眼泪相送。
她抬头,望向云天深处,凝眸微笑:“世人都言魏国只知太后,不知魏王,都只道,我身一死,吾国即败。就连秦王宁昭也敢小瞧我儿,明明国境与楚、魏相连,却只全心对付楚国,视我大魏如无物。终有一日,天下人会知道他们错了。我的孩子,会成为了不起的君王。他不似秦王绝情绝义,却比楚王更加聪敏能干,他不似燕王,过于逞勇好战,也不像周王、宋王,只知故步自封。有他在,有你在,有侠舞在,无论死后魂魄归于何方,我也可无所挂碍了。”
当魏国的太后,为自己的儿子而感到欣慰时,她口中的未来明君,其实正在挨打。
大象、狮子、老虎,在幼时被人捕猎驯养时,往往会吃足驯兽者的苦头,而在它们长大后,即使力量已强大到可以随意杀死驯兽者,却还是会在驯兽者面前乖服顺从地如同小绵羊一样。
因为幼时受的苦印象太过深刻,让它们总觉得,在驯兽者面前,它们依旧完全无力自保魏若鸿在苏侠舞面前,就是这种感觉。幼时被欺凌的记忆太过深刻,他全忘了自己是已经亲政的皇帝,自己是一国之君,是百姓的君父,而今日宫中侍卫们也多不是当年的旧人了,只要他一声呼唤,所有人都会冲出来把冒犯君王者千刀万剐。
他一切都忘了,唯一记得的,只是如幼时一般抱头逃窜。身上挨了多少下,只觉痛不可当,什么威仪、脸面都顾不得,一迭声地哀叫求饶。
“你还敢求饶,为了你一个命令,我们死了多少人!我们在楚国所有的探子都几乎被一扫而光,多年经营毁于一旦,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捉楚王?”即使是刻骨般的仇恨,由那样美丽的声音说出来,依旧极之动人。
魏若鸿哀声大叫:“我只是多年没有见你,十分想念你,又知道圣旨是召不回你的,所以下这道命令,希望你在押送楚王时一起回来。”
那疾风暴雨般打下来的拳脚,忽地顿住。魏若鸿抱着头,小心地抬眼,看到苏侠舞微微震惊的神情,心中不免得意起来,原来,不管对什么样的女人,用这一招,都是绝对有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