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渡

钱玄钟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或许逃离到这片偏远地方的理由中,除去为母亲养病做考虑外,也有妻子及其肚子里的孩子的原因。

血脉相连,他恍惚了半日。

没有告诉钱胜,也未与亲眷细说,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日夜里,钱玄钟独自去到外面买了酒水,从断臂之后便再没碰过酒水的他,那一晚醉得很踏实。

这时钱胜回话,舒雅无碍,胎儿也健康。

实际上舒雅这一路可被钱玄钟保护得极好,哪怕本人依旧冰冷冷少有言谈,可几人都看得出,尤其舒雅,更是自成婚后难得每日都与他腻在一起。

“成家立业……有了家,小钟就不会乱来了。”

钱胜脑海里浮现出当初杨嬛玉的话。

那时候他们刚刚在风雨漂泊中初定锦州,老人家便力主二人成婚,如今看来这其中并非没有道理。

摇了摇头,这些和他没关系,钱胜经历大变,不比少爷的心思复杂,他现在只想照顾好这一家人,包括自己的婆娘,以及老太太三人。

哦,还有未来的小少爷。

或者小小姐?

人安定了,难免就浮想联翩。

海州到底不比它处,从外而来的钱玄钟等人能清晰感觉到此地的平和,一如海风般轻柔。

旁边,听得回话的钱玄钟则默然。

台上的说书人还在开口,在耳熟能详的桥段里加了不少新货,活跃了气氛,激起一阵阵哄笑。

他看过去,此时已经到了晌午,店内人气火旺,落座了不少人。

目光幽然,右臂空荡荡,一如钱玄钟那蒙上阴翳的心,明明热闹的景致却如此陌生与遥远,好似触不可及。

这时,脑海中一道巧笑嫣然的娇俏面容浮现,每日里的温婉,时常的关心,都如同暖流灌入心底。

某些东西在融化,鼎沸的人声向他扑了过来。

抿了抿唇,悠悠一叹,终是闭上了那双眼,只无言听着台上人夸张的表演。

……

文颂最近很倒霉。

出城带着长辈的书信推举去拜师,深造学问,却不想在京师首善之地不远的地方就被放到,连着同行的七八人全都掳掠去了土匪寨中。

然后寨子还没看清,连何方土匪头子将自己劫回来都不晓得,一伙人就打了上来,然后这家寨子便灭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抵就是他从无眼刀剑下苟活了下来。

而不幸的,则是这群新入主的匪徒似乎比之前那群更要猖獗嗜血——这位瘦弱的书生亲眼看见,对方不讲文章道理,一到山寨就大杀特杀,不久前还对他们耀武扬威、凶神恶煞的匪徒转眼跌倒在地,嚎哭哀求,旋即被砍去了脑袋,挂在木桩上风干。

“各位!鄙人陈庆忠,道上的人奉重于我,有个过江青的浑号!”

新山匪的头子是个凶恶的中年,文颂鸵鸟似地埋头缩在人群中,既不敢抬头直视凶神恶煞的对方,更害怕抬眼就能见到的那具血淋淋无头尸体。

至于过江青讲了什么,他是半句也未能听进耳去,只当是一些威胁之语,左右这群匪徒狗嘴里崩不出好话,无非要让他们再做苦力,在这片山林里生生熬死。

圣贤在上,弟子拳拳报国之心,半道崩殂于此,可悲可叹……

石阶上,特意收拾了面容,自觉已经足够‘和蔼可亲’的陈庆忠咂吧嘴,难得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倒是新奇体验。

嗯?那人怎个一直摇头?

略做回想此地土匪的作风,他心下暗叹,看来又是个被黑风寨折磨得不似人样的可怜人。

如此想来,刚才那黑厮就该千刀万剐才对,平平砍了去显得便宜对方。陈庆忠抬头,看见顶上木桩上的尸体若有所思。

这个倒是不差,落得这般下场,想必那位在底下被弄成偏头疯的年轻人应该也能消气了才是。

他越想越如此,说不定对方现在心头正喜悦。这般念叨,自己也多了些除恶惩奸的快然,于是在文颂惊悚的注视下,面前的土匪头子竟一口气让底下人将所有匪徒全数挂上竹竿木桩!

活的死的一个挨一个,多是脱了层皮没得好受,呻吟痛哭不绝于耳。

嘶——

这土匪!好生暴虐!

哆哆嗦嗦,他更低下头,不敢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