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官帽山论道(四)

太阳跳出云海,洒下金光。浓雾开始变薄,如袅袅春烟,如飘飘丝带,泼墨在村庄田野、城市江河之间。“‘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道平,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有没有挥斥方遒、激扬文字的冲动?就像我们读高中时,吃着咸菜,穿着胶鞋,处江湖之远忧庙堂之高一样。”望津亭上,杨亚华朗诵着《沁园春·长沙》,回忆着峥嵘岁月。

“拔地而起的城市高楼、长虹卧波的跨江大桥、直入云霄的化工高塔,立于腊津山水之间,‘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我依稀见到‘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周公瑾从三国走来,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向道平很文艺地答道。

“哈哈,拍我马屁!不过,今天我听了很高兴。说实话,看到自己心血没有白费,还多少改变了人民生活,沾沾自喜的心是有的。道平,你也不要自谦,在79届同学中,向道平可是风云人物,一首歌《北国之春》不知迷倒多少学妹,一首诗《窗外》不知让多少文学青年膜拜!”

“那是少年意气,与你在腊津的成就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转到地方后,做了好多为他人做嫁衣的工作,结果好的被人占去,坏的全由我背了锅。白江区的‘水’深得很哪!亚华,有机会能不能帮哥哥向组织呼吁一下,我愿意到偏远区县像你一样做一番事业,一定好好干,不跟你丢脸!”

“背锅那事我听说过,不是还没有结论吗?白江国有森林大火的教训是惨痛的。防火确实是大事,作为分管领导要时刻绷紧安全这根弦。你在省委党校学习,组织是知道的,至于下什么样的结论,要相信组织。只要真心做事,组织会看见的。”杨亚华心中一惊,道平还是原来那个道平吗?在生活的大染缸里,道平还是没有逃脱急于求成、受不得委屈的宿命。在人民利益面前,共产党员的个人荣辱算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会朗诵的可能不少能做到的有几人?

向道平欲言又止,陷入短暂的沉默。

这时,妈妈们带着孩子出来了。“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尹婷婷对张云岫还是挺痴情的!这几年她过得很不容易,未婚妈妈带着孩子免不了世俗的偏见,刚出校门的大学生不但顶住了市场的风雨还发展壮大了公司,不简单!”杨亚华看着气质高雅的款款走来的尹婷婷说道,转移了话题。

“听说这几年,她特别信佛,每晚都要练瑜伽、念《心经》。”向道平回过神儿八卦道。

“有这么回事。一个人应该有信念支撑,胸有丘壑做人做事才沉稳、洒脱些。我是学历史的,多少王朝兴亡、多少英雄人物荣辱,都在弹指一瞬间,再繁华的宫殿躲不过百年风雨,再多的良田、再骄的美妾躲不过命运的轮回,唯让历史铭记的,是那些为民族繁衍、社会进步贡献过力量的人。你、我,皆是历史的过客,终将被历史的尘埃所淹没,应该淡看个人荣辱——胜不骄、败不馁。在体制下,你我皆脱离贫困、不愁吃喝,能为我们还不富裕的乡亲做点什么,应该都是幸福的事情。”杨亚华接着说,顺势将话题上升到哲学、历史高度,助挚友度劫,但不知挚友明不明白他话的深意。

孩子跑来了。

“爸爸,这是妈妈为你求的佛珠!”女儿将手持珠戴在他手上,杨亚华见妻子在看着他,于是将手持珠取下扬了扬,模样一定像个循循善诱、笑容可掬的老师,“每人都有这个吧?谢谢妈妈们的美好祝愿!共产党人的佛就是人民,和你们一样,我每天都拜了的哟!你们呢?何默,你的佛是什么?”

何默摸摸圆脑袋,模样滑稽,“我的佛是书,妈妈逼着我拜了的。”

“启帆,你的呢?”杨亚华接着问。

“我的佛是驰骋疆场的将军。”向启帆长得瓷实,比何默小两岁,个子可不比何默矮。

“爸爸,我的佛是缪斯,舞蹈之神。”杨媛媛抢着说。

“哇,佛跑到国外去了耶!晶晶,你的佛呢?”杨亚华逗着晶晶说。

“我的佛在这里!”张晶晶站在尹婷婷前面,天真地从棉毛衫里掏出玉佛给大家看,意想不到的回答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每个人心中的都有佛,不错!今天有收获!”杨亚华瞄了向道平一眼,似乎要从他微笑里看出他心中的佛是什么来,然后说,“下面我宣布,向癞疤石前进!预备,跑!”

孩子们向癞疤石跑去,女人们在后面追着喊“跑慢点”,这群娃儿才停下来。

“哥哥,你就是个娃儿头!”杨亚苹说。

“这点我可以作证,在向家大院有两代娃儿头,第一代就是你亲哥,第二代就是云岫。两代娃儿头小时候裹着一群娃儿,没少下塘偷捕鱼摆摆,没少到田壁壁偷砍甘蔗,没少打草杈输了偷割集体的红苕藤,没少进果林偷摘酸梨、酸李、酸桃。那些李子、桃子、梨子也是造孽,还是青疙瘩就被这群‘孙猴子’摘了咬一口甩了。特别是云岫,不知多少次被人追到家里讨说法,云岫胆大包天的名声就是这样一次次锤炼出来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两兄弟绝对讲义气,即使被大人打得皮开肉绽都自己背,绝不出卖朋友,这群娃儿就服他俩这点。”向道平将杨亚华、张云岫小时候的糗事娓娓道来,众人认真听着。

杨媛媛、何默向杨亚华投来异样的目光,似乎在说“你小时候这么不听话呀”。杨亚华一副受用的样子,嘴上却不饶人,“莫听你们表叔打胡乱说!硬要说我是娃儿头,那你们表叔就是狗头军师,我做的坏事里头,哪次少了他,哪次不是他出的馊主意!每次遭我老妈捶,都有你们表叔的份!嘿嘿,那年月吃的少,饿呀,啷个不想方设法干点出格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