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脸上挤出那样一个温和的笑,学着父亲的口吻唤道:“妈,我给你挑……”
何秀珍眼中,孙女的脸和去世儿子的脸重合,诡异怖人。
她尖叫一声,蹲下去,抱住头:“妈对不住你!妈不该帮老大瞒着的,可是妈只有两个儿子啊。没了你,再没了老大,我和你爸又老了,两大家子的人,要怎么活?!”
她一边惊恐地说着话,眼神还惧怕地左右飘晃,在儿子的遗照和孙女的脸上打转。
方秋椒听到这里,再转头望向爷爷方大明。
方大明站在何秀珍身边,眉头拧得死紧。
他因为农活晒得黝黑苍老的面上,表情是方秋椒看不透的沉默。
他弯下腰,拉扯老妻:“你别怕,不是老二。不是他。”
何秀珍哪里肯听。
她惊惶道:“就是老二,刚刚老二都叫我了!他知道担子重,我挑不动……”
伴随着旧日的话语,何秀珍想起小儿子生前的体贴,眼中流下两行长泪。
柴英秀抱着方爱国的遗像,哭得不成样子,崩溃地坐在地上。
“爱国啊,你爸妈好狠的心啊!你死得那么冤,我们家却没个声响,别人背地里不知道别怎么说你呢。他们忍了十多年,整整十多年,看着你死了都背着黑锅……”
一个寡妇,三个孩子,日子是怎么苦过来的,只有自家人清楚。
纵有亲戚、乡邻偶尔帮忙,可外人能帮得了多少?能帮得了几处?
外人顶多只知道你鞋上打了补丁,哪里知道你鞋底都磨穿了,脚底板下已血肉模糊呢?
柴英秀想着这十来年的苦,再想着十来年对亡夫的怨,想到自己全家十来年对着隔壁一家的感激,甚至是女儿对堂姐方倩秀小处上的回回忍让……
每一件事,都觉得多了把刀在她心头剜肉!
最后那一道道,都变成了她眼底的恨。
她恨意目光的尽头,是方大明和崩溃大哭的何秀珍。
柴英秀深深地望了老夫妻一眼,对着女儿喊道:“椒椒,我们去找老书记!就敲着我们家的秤盘子去。”
秤盘子是薄薄的铁皮,一敲就当啷当啷地响。
若是一路敲着去,只怕转眼的功夫,整个村都知道这事了。有大事时,也有敲秤盘子的□□俗。
方大明显然想不到一向柔弱的儿媳竟如此很绝。
他望向柴英秀:“英秀,哪里到了这个地步?爱国走了的这十多年,老头子和老婆子也对你们照顾颇多,向来都是压着老大家的帮衬你们家。”
“十多年来,每回都这样啊!”方大明先强调了好,再柔声劝道,“家里事就家里解决,你想要个什么结果,我都尽量调和,满足你,行不行?”
最后方大明看一眼哭泣不止的老妻,哀声恳求儿媳妇:“英秀啊,没必要闹得整个家都散了吧?”
柴英秀坐在地上,高高举起装着丈夫方爱国遗像的相框:“我就想他走得清清白白!”
黑白照片里的人只会笑,可方秋椒却觉得那笑此刻如此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