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黄修先提了出宫养老的话,显然并不打算掺和进此事之中,更让他的话具备了几分公平之意。
此刻听到黄修这么说,太皇太后也没有怀疑他编出这一连串的话只是为了针对何不平,倒是生生吓出了一层薄汗,原本因为酒意而生出的些许燥热,很快就被爬上脊背的寒凉所驱散。
她身边的人有问题,是谁?
太皇太后倚重何不平,而何不平在宫中埋没了几十年才终于出头,也十分防备着有人夺去太皇太后的注意力。因此太皇太后秉政一年多,身边却没几个亲信。说到心腹二字,也只有一个何不平了。
能与外间里应外合,谋算于她的,不会有别人。
而且……太皇太后恍惚想起来,何不平之前曾经说过,他户籍上写的是京城人士,其实本是出身江南,年幼时在江南住过几年,后来才因各种缘故随家人北迁至京畿一带。惠帝年间京畿大旱,十室九空,百姓流离,户籍也是那之后重新登记的。
这件事他没有对人说起过,宫中应该不会有人知晓。
这一点说不上是巧合的巧合,让太皇太后的疑心越来越浓。
有时上位者需要的不是确凿的证据。既然起了疑心,自然要将事情查清楚,但即便查不清楚,这个人,以后也必定会疏远了。
此时太皇太后再看跪在面前的黄修,便又念起他的好来了。——其实也不是他,而是太皇太后忽然想起来,黄修历事两朝,灵帝对他宠信有加,献帝登基之后也同样重用。
虽然灵帝和献帝都算不上什么英明的君主,当皇后和太后也必然及不上如今做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威风,但太皇太后虽然有时会被大权在握的感觉所迷惑,更多的时候,却也不免心生惶恐,怀念起从前的“好日子”。
至少那时候,不需要她来操心这些事,只需端居后宫,享受富贵尊荣即可。
这“依靠”二字,总是失去之后,才越发叫人怀念。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看重此人,所以在太皇太后看来,黄修也必定是个好的。今日这一番劝谏提醒,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这么一想,她面上的表情便和缓了下来,含笑叫了起,心头颇为可惜这样一个忠直的内侍,竟不能继续留在宫中伺候。不过,他这一张嘴也着实厉害了些,太皇太后不是唐宗宋祖,不想身边留着一个动不动死谏的忠良,出宫了倒也好。
船只在湖面上轻轻飘荡着,柔柔的夜风吹拂着湖面,漾起一声又一声的水花。太皇太后斟了一杯酒饮尽,结束了这短暂的放松,命令船只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