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儿子一心向佛(李建成语),不愿娶妻,窦氏为此操碎了心,百般劝说无果,甚至动了给李建成过继一个孩子的念头。如今江湖上的事情她也听说了,既然他不再是佛门弟子,当初相看的那个郑观音虽早已许了人家,但适龄的世家女不少,总有她家大郎看得上的。
李建成嘴角一抽,怎么又联系到娶妻上了。他刚想劝说母亲打消这个念头,却听到窦氏近乎喟叹一般道:“回家看看,如今这世道,你在何处为娘都不放心。你……”窦氏慈爱地看着李建成,轻声道:“你已经有三百一十二天没回去了。”
李建成怔住,却听到窦氏柔声道:“大郎,为娘不知你和二郎之间究竟有何心结,但你们俩都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真的……”窦氏有些哽咽地道,“别让娘担心了。”
哪怕保养得再好,窦氏都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鬓角已然有了华丝。李建成心头忽然痛得厉害,在他绝然否决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时,甚至有意疏淡与父母兄弟的亲眷之情,他竟没有想一想一向疼爱他的母亲究竟会多难过。
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
他以为,自己在大业九年的时候救下母亲的性命便是孝顺,殊不知,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便是最大的不孝。
李建成缓缓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贴在地上,嘶声道:“大郎不孝,累娘担忧了。”
窦氏眼中含泪,道:“只要你们兄弟好好的,娘什么都好。”
李建成阖上眼睛,掩去眸底痛色。
他第一次庆幸,玄武门之变的时候,他的娘亲已经死去。
七个月后,上洛郡。
“敢问李兄,何为为君之道?”
上洛郡地处中原腹地,背靠秦岭,城中更有洛水横贯而过,兼之毗邻帝都大兴,即使如今天下乱起,十八路反王,六十四处烟尘,七十二家盗贼揭竿而起,上洛郡依旧平静而富饶。
此时烟雨朦胧,桥上不时有撑着伞的行人从容而过,静谧安和,半点看不出此时的大隋,大半个江山已陷入战火之中。
上洛郡最大的酒楼,沂水楼上,正倚靠着窗棂与穆玄英低声叙话的莫雨,忽然听到楼下有人这样问道。
其实那人说话已然尽量压低和束聚声音,不使外散。只是以着莫雨与穆玄英的修为,即使相距十来丈,他们仍是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是一个身形修长优雅,束着一个文士髻的青年男子。他此刻正坐在椅子上,眉睫微垂,即使在与人对话,却始终看都不看那人一眼,十足的高深莫测。
而他发问的人,正是他们曾有几面之缘的李阀二公子,如今的秦王李世民。
三个月前,李阀据太原叛隋,渡龙门进关中,先后击溃宋老生和屈突通。李世民领军更是大败薛举、薛仁果父子的西秦军于扶风,并乘胜追击之直抵陇城。如今在各路反王中,李阀着实不容小觑。只是出乎天下人预料的是,李渊称帝,却只封了冲锋陷阵、杀敌取城的李世民为秦王,反而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
李渊这一手不可谓不浑,要知道,李渊如今的势力,大半都是李世民给打下来的,可以说,在军中李世民的威望要远胜其父。世人皆以为这太子之位非李世民莫属,谁料太子之位旁落,天下人都在等着看李阀父子兄弟反目,谁成想,李世民在外竟半点影响未受,其麾下天策将士骁勇善战,转眼就将李阀的声势推上一个高度。
此刻,李世民神情淡淡,他一人独坐在角落里,但周围却又无数隐匿着的气息。举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李世民却看也不看发话的人,漠然道:“你又是何人?”
轻轻将手中的杯盏放置在桌子上,那个做文士打扮的男子起身,缓步走向李世民,在李世民随意挥了挥手后,从容淡然地坐在,拱手道:“在下秦川,无名小卒而已。只是听闻李阀有匡正天下,解救万民于倒悬之意,见李兄人中龙凤,故心中好奇,有此一问。”
李世民冷笑一声,道:“选贤任能,布德施惠,轻徭薄赋,好话谁都会说,能做到的却有几人?”李世民心中厌烦,语气越发冰冷起来,“秦兄消息倒是灵通,只是你应当知晓,李氏已有太子,这为君之道却是不该问到我身上。”
秦川却正色道:“非也。秦某听闻,当初在太原起事时,令兄虽身在陇西却并未参与大谋,更不曾为李氏大业而身先士卒。如今令兄仅以年长而居正位,如何可令天下人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