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错,只是,不适合现在的我。”长琴无意隐瞒。

韩休宁也不恼,笑了一下,道:“这里比不得外界的繁华热闹,但胜在安逸平静。不过,你说的也是不错。”韩休宁伸手接过被远处的风送来的红叶,轻声道:“我年少时便知自己将要承袭大巫祝之位,一生一世都要留在村子里,心中也是不满过,甚至,想要离开。”想起那段时光,韩休宁的面上露出追忆的神情,“虽然只是只字片语,但从那里勾勒出来的世界,似乎总是比这里要好。没有人会压着你修习术法,没有人会在你耳边念叨着责任、守护……”

长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后来想得都有些疯魔了,竟想着偷溜出谷。后来这事儿被我父亲发现了,只问了我一句。”韩休宁舒展五指,任由红叶从指缝间被风再度卷起,飘飘荡荡飞向远方。

长琴眨眨眼,韩休宁和韩云溪果然是亲母子啊。别看韩休宁现在这么严肃认真负责,这小时候比起韩云溪还要叛逆一些啊。哎?那么说,日后这像小猫似的爱炸毛的韩云溪,也得变成韩休宁这样严肃脸不成?

韩休宁不知长琴在心中感慨这对母子的相似,只将自己的曾经娓娓道来:“我父亲问我‘你是选择谷里的亲人朋友,还是外面的陌生的世界。’他说,若是选择了外面,我这一生一世就不能回到村里,而村里也就会当下一任大巫祝韩休宁‘因病去世’。”

韩休宁缓缓闭眼,喃喃道:“我选择留在村里。虽然仍是会难过,仍是会不甘……”

长琴挑眉,不禁问道:“休宁大人今日为何与长琴说起这些事情?”

韩休宁摇了摇头,回头看向长琴,目光柔和:“你比云溪也大不了几岁,我不知道你究竟从何而来,亦不知你曾经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我看得出,云溪是真的很喜欢你,而你,想来对云溪也是有几分亲近的吧。”

长琴偏头,有些不自在地道:“还成吧,反正不讨厌。”要是那只小猫能和他那位青梅断绝关系,没准儿他还能小小地喜欢他一点。

看着这个沉静得根本不符合外表的少年终于露出些别别扭扭的神色,韩休宁眸底笑意更深:“我之一生,生于乌蒙灵谷,也毕竟终于乌蒙灵谷。此生虽有遗憾,并无后悔。只是云溪,我并不想他如我一般留下遗憾。”韩休宁看着长琴,慢慢道:“我打算过上几年之后便让云溪出谷历练两年。”

长琴嘴角略一上弯:“云溪若是知晓,估计晚上做梦都得笑出声来。”

“我这个孩子啊,平日里素来不喜修习术法读书习字。然而,他却因为你当日受伤而认真修习法术,为了帮你找回记忆而每日翻书,因怕你嘲笑他字迹难看而每夜挑灯练字……”

长琴嘴角继续上翘,听上去,小云溪很是看重他嘛。唔,今早他没来看自己的账,就一笔勾销好了。

“云溪身为下一任大巫祝,本不该如此耽于世情。但,我终究还是舍不得。毕竟……”韩休宁的笑容愈加苦涩,“自小没有父亲,而我又将他看做下一任大巫祝甚于自己的孩子。村里的长辈对于他亦是期许尊敬多过怜惜,同龄的孩子除了小婵也没有几个相处得来的。”韩休宁认真地看着长琴,“我知道,这也许会令长琴为难。我,我一向不是一个好母亲,但我如今只能以一个母亲的身份请求你——在云溪难过的时候,陪陪他。不要像我一样,总是伤害到他。”

……

韩休宁直到最后也没能得到长琴的任何承诺,但她的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长琴很重视承诺,她看得出。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会认真地考虑,而不是随意地应允。

韩休宁走到手持灵火的女娲石像前,站在绘着繁复图腾的祭台之上,紧握法杖,向着永远悲悯世人的女娲大神恭敬地行礼。

祭台之上,是伴随着微风一并消散的话语。

“焚寂之剑封印日益衰弱,凶煞戾气由此封剑巨石中隐约透出,尤其近几个月来,凶剑在封剑巨石中夜夜彻鸣,似愈破石而出……”

“休宁法力低微,无论怎样注入灵气亦于事无补。虽未现大祸之端倪,然吾儿云溪已是……”

“当日身怀六甲,不该前来禁地……如何料到因封印减弱之故,焚寂煞气入怀……云溪降生,体质竟比历代大巫祝更形阴煞……即便令他修炼古老传下的心法予以缓解,亦未见全然好转……”

“还有那位名为长琴的少年,受伤失忆入谷,虽感觉之上不像吾等信奉女娲娘娘的部族,但当日救治于他之时所感觉到的本族血脉并不做假……他体内血脉精纯,我虽然心中对他仍有怀疑,但却生不出半点怠慢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