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楚随风出了花满楼的大厅,黛青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抿了抿唇,轻声开口:“结果如何?”

瑾娘面色凝重,缓缓地摇了摇头,道:“大凶之命!从未见过如此凶命!”

黛青的眼底划过丝缕不易察觉的冷笑与快意,面上却露出了迟疑担忧的神情,道:“这……这却又是从何说起?”

瑾娘道:“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先是看了一眼长琴,随即望向百里屠苏,慢慢道:“此等凶煞命数,又有几人承受得起。”

百里屠苏神情淡淡,仿佛被判定这孤煞命数的并非是他一般。

瑾娘欲言又止,终是一声叹息,没有说出压在心底的那句话——此等命数,累及的不止自身,六亲缘薄,亲近之人怕是会受到牵连。

黛青面带忧色,轻声道:“这可如何是好,可有办法化解?”

瑾娘心中虽然不忍,却仍是摇头道:“命数天定,改命一说,岂是人力可及。”瑾娘望向百里屠苏,但视线却凝在长琴身上,道:“百里公子勿怪瑾娘直言,公子命虽大凶,但运却多有变数成谜,异怪之象实乃我生平仅见,故不敢相瞒。”

瑾娘这话何止是说给百里屠苏听的,她这弟弟命途多舛,她恨不能为他扫平一切路障。如今长琴却和这个凶煞之命的百里屠苏掺和到了一起,若非心知长琴是个有主见的,瑾娘恨不能如所有关爱弟妹的姐姐一般,无论恳求还是威逼,务必使这个百里屠苏远离。

长琴错开视线,望向了身旁的百里屠苏。

命主孤煞,寡亲缘情缘,当真该说,不愧是太子长琴的半魂吗。幼年遭逢大难,少年少得关怀,如今又被判出凶煞之命,哪怕面上不显,他却是真的不在意吗。百里屠苏不是他,活了亿万的年月,繁华也好衰败也罢,他都见识经历过。而百里屠苏虽然有着焚寂剑灵的魂魄,但终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不信他没有梦想没有渴望。

长琴心中微微一痛,忍不住抬手,握住了百里屠苏垂放在身侧的右手。

百里屠苏的手一颤,下意识就想要甩开长琴的手。但当他意识到这只手是属于长琴的时候,挣扎的力道显然就弱了下来。

触手的冰冷使得长琴忍不住紧了紧手掌。

百里屠苏垂下眼,这等命数,说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虽说他本就没有奢望,但是……“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天命如此。即使他有师尊有师兄,如今亦有先生这般出众人物一同行侠仗义,但终有一日仍会失去。或许他应该及早抽身离去,今日之缘明朝逝水,岂不是就是他一生的写照。与其日后受他命数牵连而祸及在意之人,不如……

百里屠苏的手掌用力,以着近乎执拗的力度挣开了长琴的手。他抬眼看了一眼周围一张张写满了担忧焦急的面容,即使是一向与他不对盘的方兰生都在死命地抠字眼来妄图在他这几句批命之言上找出生机。

一个百里屠苏,却累得这么多人为他担忧。他心中微暖,唇角略微上扬,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道:“你已说了,命由天定,日后如何,与你今日所言无甚关系。”

瑾娘忍不住叹息,即使她因日后可能的牵连而有些排斥百里屠苏,却也很难对这个年纪轻轻但注定一生孤煞的少年生出负面的情绪。她近乎叹息一般道:“……公子胸襟令人钦佩……瑾娘但愿是自己错看……”

百里屠苏微微颔首,并不多言。

这时,长琴忽然开口道:“命数虽然天定,但谁人规定,人之一生,定要按着这所谓命数来行事?”

长琴此时的声音有些冷,声线中有些近乎冷酷的高高在上,几乎听不出这是往日里有如春风一般和煦的嗓音。

大厅众人的视线落在了长琴身上,却惊讶地发现这个素来仁心仁术眉眼含笑的医者此时卸下了所有的温度,五官面目中尽是漠然与冰冷。

方兰生呆呆地看着长琴,说不出一句话来。在他的记忆里,幼年的优雅天成,少年的温润如玉以及如今的端方君子,他这总角之交的面上从来是含着笑意的,即使当初在翻云寨中醒来的时候,即使在他知晓自己险些被那些个山贼炼药的时候,他仍是带着如沐春风一番的笑意,仿佛那些所作所为都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如今他竟露出这般冷然姿态,方兰生几乎有些怀疑他和自己记忆之中的那人是否是同一人了。

有这种感觉的,并非方兰生一人。

与长琴相处过的人,即使如红玉这般千古剑灵,她也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温柔是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是否是在装模作样,但思及这个可能性,红玉只觉得身上一寒。如果真有人能从外表到灵魂都伪装得天衣无缝,怎不会令人心生怯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