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百里屠苏的身侧,长琴肆意打量着一身南疆玄衫的百里屠苏,思及昨夜他口出“苏苏谷”那一刻,那骤然瞪圆了的杏眸以及那声硬生生咽下的呵斥,长琴的眼中不禁带上了些许笑意。

长琴如此肆意又不加丝毫掩饰,甚至还略带着些侵略的意味,百里屠苏自然无法忽视。虽然在天墉城的九年生活里他习惯去忽视他人的视线,但……百里屠苏有些懊恼地发现,在长琴这种含着莫名意味的视线里,他险些走出了同手同脚。

百里屠苏不知道身边的欧阳先生究竟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莫名地觉得脸热以及烦躁,想要像对着方兰生无礼鼓噪的时候处理,但一对上那双温润凤眸,百里屠苏就半句话说不出来了。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面对先生这样的人,别说是重话,言语措辞但凡不加留意,百里屠苏都会觉得这是对长琴的亵渎。

先生这样的人,不知会有多少女子为之魂牵梦系……

百里屠苏有些失神地想。

容颜气度家世能力,一言一行莫不令人如沐春风,得他一眼便觉三生之幸。以其年岁,合该成家,而那位黛青姑娘,倾国倾城亦不为过,又是青玉坛的善法长老,平日里既能够与先生琴瑟和鸣,修道一途又能与先生千秋相伴……如此良配,真如瑾娘所言,天造地设。

百里屠苏的眸子略略黯淡,薄唇不自觉抿起一个倔强的笔直——如此佳人,又情深意重。先生……先生未曾婉拒,其实也是动心了吧。只是,眼下玉衡为祸人间,先生品行端洁,一向行医济世,自然以天下为重。日后……待得玉衡之事了结……天下本就无不散之筵席,何况他身负血海深仇,又命途诡异凶煞,哪能够奢望与先生长久相交?!

百里屠苏的心口骤然紧缩——今日之缘,明朝逝水……这是他当初所说,亦是他时刻铭记恨不能刻进灵魂里面的语言。为何如今忆起,他心中便会酸涩蔓延,让他想要卸去一切的伪装,不顾一切去挽留先生。

百里屠苏的步子愈加沉重缓慢,原本澄澈的黑眸也渐渐变得空洞起来。

长琴不知百里屠苏已经开始预想起收集完玉衡碎片时与自己分别的场景,但时刻关注着百里屠苏的他哪里会注意不到这个故作老成但实际上不过十七的少年纵使满身寒气也无法掩饰身上的悲凉落寞。长琴心中一紧,下意识便抬手就按住百里屠苏的左肩,以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的身体扳向自己。

只是,不巧的是,今晨享用过两块五花肉不过一刻钟的阿翔扑棱着翅膀,以着和肥硕身体绝不符合的英勇姿态飞向了位于自家主人左肩上的位置。

作为一只无比纯正的海东青,即使因为口腹之欲而无限相似芦花大母鸡,阿翔仍旧是一只拥有倒钩利爪的鹰。而且,由于阿翔自幼长在昆仑山巅灵气充沛的天墉城,又有百里屠苏时不时的丹药投喂,阿翔纵是一只鹰,它自认也是最聪明的一只。

阿翔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利爪在没有护甲的情况下落在血肉之上会造成怎样的伤势,它也隐约感觉得到自家主人究竟有多喜欢那个穿着一身杏黄色衣裳的人类。

所以,在阿翔意识到自己即将落脚的地方骤然变成了长琴那拢在袖中的手臂时,它竭尽全力地扇动翅膀,意图改变自己的飞行轨迹。只是,这种对于诸多鸟类而言很简单的动作落在了某只体重超标的海东青身上……实在是强鸟所难了。

阿翔并不知晓,今天的这一幕是它整个鸟生的转折。

“刺啦——”这是阿翔利爪划破长琴杏黄色长袖,带起大片血肉的声音。殷红的血液几乎是瞬间便喷涌出来,染红了长琴的杏黄色长袖,顺着惨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唔……”长琴面上流露出痛楚的神色,他的左手按在伤处,却仍没能阻止鲜血陆续涌出,浸湿整个袍袖。

百里屠苏呆呆地看着一脸“强忍”痛楚的长琴,惨白的面色,被冷汗浸透的鬓发,以及指缝间隐隐露出来的模糊血肉,无不昭显了长琴右臂上的伤势究竟有多重。

百里屠苏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的面上半点血色也无,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眼,几乎被这鲜血浸透,本在朔月之夜才会爆发的煞气隐隐躁动起来,背上的焚寂嗡鸣,几乎要脱鞘而出。

“咕……”阿翔岂能不知自己闯了大祸,此刻它再无当初的神奇骄傲。它老老实实地落在地上,两翼展开护住鸟头,活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无比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判决。

然而此时,没有人顾得上这只犯错的大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