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冲着这张小琴,长琴足以断定,这是他的泥人。
当初铁柱观的时候,他曾经替百里屠苏包扎伤口,他身上带着什么他一清二楚。想来这个泥人应是在安陆得到了,长琴曾经去过安陆,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很快让他翻到那个捏泥人的老人家以及他诸多栩栩如生的作品,顿时无语——这才几年,那个老伯的手艺竟然退化成这个地步了。还是说,老伯指定了他的接班人,一个能够轻易砸了他招牌的接班人。
长琴好不容易止住嘴角的抽搐而抬头看向百里屠苏时,却发现百里屠苏的脸红得像是发烧一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见长琴看过来,面上又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百里屠苏判断),顿时有些慌乱地后退一步,有些难堪地咬了咬唇,嗫嚅道:“并非……并非亵渎先生……只是……不是……”
长琴忽然福至心灵,凤眸一亮,脱口道:“莫非,此乃屠苏亲手所制?”
百里屠苏有些为难地低头,低声道:“屠苏愚钝,所制泥人不得先生风采万一。”这是实话。
长琴却愉悦地笑弯了凤眸,柔声道:“谁说的?!依我看,屠苏这泥人分明是传神至极,纤毫不差。”长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着连他自己都不信的话,“比起铜镜模糊,屠苏的泥人倒令我看清自己的模样究竟为何。”
不远处,过来帮忙搬尸体的景天一副被噎到了的样子——他并没有偷听,只是碰巧听到几句。但是,这个泥人是先生吗?分明是一个发面馒头啊。先生见到如此破坏他形象的泥人竟然还笑得出来,还能够将它称赞得天花乱坠,这简直……不愧是先生,真不愧是先生!
听得长琴如此赞誉,百里屠苏有些难为情地抿唇,心中也不免嘀咕——那个泥人,当真有这么好?为何他没有看出来呢。
但耳廓却悄然红润起来。
长琴心中忽然一动,心底深处翻腾的喜悦不知何时竟变成了如被羽毛轻挠手心的骚动,眼前倏尔闪过很多的情景——
最初的睁眼,那个扑在他身上喜悦哭泣的孩子。
乌蒙灵谷中,那个笨手笨脚却从不介意他冷然相待的孩子。
报草祭之前,浊流的七弦琴以及背着一双满是伤痕小手的孩子。
时光轮转,小小的身体抽长,变成那个在天墉城中沉默的少年。
翻云寨中用着笨拙谎言宽慰他的少年,琴川中被他脱光扔进浴桶中的少年,芳梅林中靠在他身边入睡的少年,江都城中被他牵着走过每一条街道的少年,以及被那双微带薄茧的手捧出来的丹桂花糕。
长琴从来不喜那些过于甜腻的糕点,但他却真心喜爱那些丹桂花糕的味道。
长琴的手不自觉地按住心口,心跳声越来越急促,似乎在催促着什么——那里涌动着的,是一种几乎要将他融化的感情。
他忽然很想亲吻眼前的少年——落在他的眼角眉梢,落在他如软玉一般的脸颊,落在他淡色的唇角,反复地研磨,亲自为他染上胭脂一般的颜色。
而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眼前的面容倏尔放大,百里屠苏为着眼前突然凑近的俊雅面容而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想要后退,然而一只手却揽住了他的腰。他想要错开脸,但后颈上的那只手却迫使他微微仰起头。
曾经不过蜻蜓点水般擦过的唇,此时用力地压在他的唇上。柔软的舌尖趁着他因受惊而微微张开的唇,蛮横地闯了进去,上颚被舌尖擦过时带起细微的痒意令得他忍不住重重喘息,眼角几乎沁出湿意。
百里屠苏的脑袋几乎成了浆糊一般,分不清他此刻究竟在何处,究竟在做什么。但他的眼中却清晰地映出了另一双眼睛——一双,纵是沧海桑田世事轮换,他都不会忘却的眼睛。
逐渐朦胧的视线中,百里屠苏依稀看到柔和的蓝色光晕,一圈一圈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像极了那人眼中逐渐漾开的温柔。
百里屠苏忍不住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的温柔里,在那股恨不能将他揉进身体里的力道中,攀上了他的肩膀。
……
秦始皇陵寝内殿之中,众人面面相觑,一脸纠结——能不纠结吗,好不容易将那些尸体都搬出了陵寝,回头却发现方才还在平台上叙话的两个人竟然没了踪影,无声无息的,半点预兆都没有!若非这里还有两个目击者——景天和尹千觞在,且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着急的神色,他们早就要翻遍地宫找人了。
襄铃扁着嘴,泪眼汪汪地道:“屠苏哥哥和少恭哥哥怎么会不见了呢……是不是被这里的厉害鬼们给捉走了……呜呜……”
众人纷纷看向唯二的目击者寻求答案,却见景天一脸的呆滞,而尹千觞则摸着冒着胡茬的下巴,嘴里嘟嘟囔囔地似乎在念叨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