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和我情之所起,终成执念虚妄,给三界带去灾难。师兄因此颁了禁绝情爱的天规,我想这样也好,感情会让人疯狂,失却理智。而阿明哪怕是被沉睡封印,他的魂魄总还是存于天地间。我想强迫自己忘了他,这五百万年,便也从未去打探他究竟被封印在哪,去看过他。”

“若是我去看过他一眼就好了,哪怕一眼。”

“师弟五百万年后从禁地中卷土重来,我才知道他暗无天日被囚禁的五百万年一直是清醒着的。”

“他说若论执迷不悟,我们不分上下。——他说的没错,哪怕再是愧对于他,我仍还是要为了三界,让女儿们七星连珠再次封印他。”

“只是我的女儿们不该再经受我的痛苦了,我酿下大错,剃了紫儿的仙骨。在人间的百日,我渐渐明白,便是天地正道也不该如此绝情。她们和所爱之人并没有同我和师弟这样隔着众生善恶,为何也要经受这些?”

“天规刚更改之际,师兄便从闭关中醒来。震怒之余,他要剃了女儿们的仙骨,更欲斩杀师弟。我不能让三界再掀战火,便与师兄一人决战。这一战师兄神殒,但我的元神也受重挫,不久即将重归混沌,所以在此留下这些话语。不过想来也没什么人会听到了——我设下了显声触发的机关,而又会对着王母的画像去问她如何看三界最大的魔头阴蚀王呢?”

“我一生无愧三界众生,唯二愧对的只有我的师弟和女儿们。”

第5章 05 引魂

外祖母的留影显声对婉月来说不啻于惊雷轰耳,她从未想到外祖母真的对阴蚀王有这样的渊源旧情。

但她那时其实不太明白外祖母的自责所从何来,疯到阴蚀王那个份儿上,显然是他自己的心性出了问题,怎么能怪他的师姐没有教导好?

可当现在阴蚀王变作风星的样子来与她挥剑相斩,一声声唤着她“师姐”,让她的心神动荡痛楚;当她看到阴蚀王向她展露的真实面容,她忽而便明白了外祖母的自责。

——对面的人墨发散落,慵懒的眉眼,清隽英挺,彷佛白玉雕琢一般的面庞,入魔五百万年,杀得四海八荒人人胆寒战栗的魔头阴蚀王竟依旧是个俊美无比的少年。

——仿佛昨日才从昆仑山畔初初醒来,等着师姐领他回家。

这个入魔五百余万年、两次搅得三界天翻地覆的阴蚀王,内心深处,依旧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那双悲愤却又满含痛楚的眼眸里映着婉月的身影,婉月却仿佛看见了凌霄殿上外祖母的留影和她被禁锢的一生。

而那阴蚀王的那双眼睛,也一瞬间同风星的面容重叠了。

若是今日外祖母站在这里,是否便能下手斩杀阴蚀王?

若是今日是风星入魔归来,她是否便能下手斩杀风星?

片刻的迟疑,婉月便察觉自己的心神又有所动荡。

对面的阴蚀王也察觉了她的晃神分心,想将她的清明彻底逼退,也接着她之前让他显露真身的话,火上浇油一般嘲讽笑道:“师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我一样执迷不悟,说着什么天地正道,不过是弱者借口罢了。”

婉月握紧了手中剑,一边继续暗中将全部灵力引至元神尽头,一边同阴蚀王继续周旋着:“是你自己为祸天地,作乱人间——可你知道吗?外祖母至死都觉得,你入魔是她的过错。她爱你,却不得不亲手封印了你,你有想过她的痛苦吗?”

婉月不曾想到这一句话如惊雷而下,让阴蚀王如荡魂摄魄,她看到他眸中的动摇痛楚,他近乎疯了一般喊出来:“不是师姐的错,都是——”

“都是三界苍生和师兄逼她的,对吗?”婉月感觉到了自己元神已被周身灵力充沛,是时候了,于是她不再等待,目光一凛,直接出言打断了阴蚀王,“还是说,你不肯承认,是你为祸天地、叛乱三界才让你的师姐内心折磨痛苦了一生?以至于她至死都认为自己有错。”

这句话是故意要戳他的痛处,果然,阴蚀王退后一步,黑眸血色上染,浓郁的戾气凝聚在他周身,他不再多言,提剑直向婉月砍来。那剑意狠厉滞重,看似缓慢,仿佛连它在空气中划出的波澜都清晰可见,但倏忽间便已近在眼前。婉月觉得自己被浓重粘稠的魔气所包裹,仿若被推进了沼泽般窒息沉重,无法喘息。

但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婉月凝起元神,不退不避,弹指震剑,她口中轻声吟唱,悠扬天音夹带着身后的清泉流水似海浪般从她身后奔涌而出,她提剑如挥浪般迎了上去。

她和阴蚀王两剑相撞,如泥沼与清浪相击,清浪卷过泥沙,白浪如雪涛怒涌,源源不绝的流水涌上来,远歌缭绕,天地尽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