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蒂亚戈还非常年幼,对于以撒的话只是听进去,但并不理解。

他经常对于为什么自己看到的世界跟别的生灵是完全不同的,为什么其它同族可以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最真实的的情绪,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唯独自己不可以而感到非常茫然。

是不是不做海神以后,他就可以像其他小人鱼一样随意出去玩,也能看到其他同族眼中的斑斓万物了?

他不想做海神,一点都不想。然而可悲的是他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周围的每个生灵都在以海神的标准,以绝对理智的标准去丈量他,教导他,纠正他,甚至是以此将他囚困在那个沉重到让人喘不过气的至高神位上。

他生来就看不见世间所有鲜活美好的东西,也无法辨认周围生灵脸上的喜怒哀乐,因此对于情感的认知和感受也会更加迟钝,却偏偏还不被允许拥有它们。

哪怕只是偶尔地宣泄或委屈,也是完全被禁止的。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所牵绊或者动摇,那才是一个完美神祇该有的样子。

整整两百年,蒂亚戈一边被迫接受着这样的观念逐渐长大,一边又忍不住在心底深处去抗拒和质疑着它。

在他眼里,哪怕每个生灵看起来都是由一些冷冰冰又千篇一律的僵硬骨骼组成的。可他们当在发自内心地笑或者哭,愤怒或欣喜的时候,那些承载着他们热烈感情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么温暖而真实,似乎那样才算是真正在活着。

反观之下,自己这种必须跟个死物一样,对所有事情都保持无动于衷的行为也实在太奇怪了。

为什么作为神祇就非得要这样?

他也想随心所欲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就像他周围的其他生灵一样,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生气就是生气,委屈就是委屈,

可笑容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生气和悲伤的表情看起来又是什么样子,会有区别吗?

他看不到,也不知道,只能靠听觉带来的声音去想象,却又因未曾真实见过而总觉得所有想象都不过是虚妄而已。

画面里,金发蓝眼的小人鱼坐在宏伟宫殿的至高之处,眼神如同匍匐在他尾鳍下的无尽深海,荒凉到接近压抑的死寂。

他没有露出任何类似难过或者悲哀的表情,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海水一下一下拨抚着他垂在眉际的淡金额发,过分沉静的漂亮脸孔上全是宛如面具般的漠然,看久了会觉得有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凄艳感。

镜子前,王后模样的镜魔挑起鲜红唇角,半是感慨半是讥诮地朝柏妮丝搭话到:“看起来,就算成为了主宰一切的神明,好像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快乐啊,真可惜。”

柏妮丝还有些没从魔镜里的记忆重现里回过神来,听到她的话后,立刻皱起眉尖没好气地反驳:“那是因为成神的快乐是你根本想象不到的,劝你还是趁早放弃吧。”

不然再这么发展下去,真不知道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记忆会被这个变态镜魔给翻出来当刀子使,再一刀一刀朝蒂亚戈的伤疤上割。

想到这里,她忽然惊觉忆起,自己当年不就是因为把他一顿坑蒙拐骗又欺诈迫害,所以最后才被抓进陨罪园里去的吗?

这该死的后面不会还有关于她的回忆吧?!

可是按照蒂亚戈之前的说法,他如今的只是以分体的状态存在,记忆和神力都是不完全的。所以有没有可能,他会恰好不记得那一段呢?

柏妮丝有点不敢想,因为她知道,如果蒂亚戈不仅记得那些事,还被魔镜拎出来搞个超清丝滑版的全屏死亡回放。那她别说要在蒂亚戈心里洗白,就算立刻冲进去给他洗/脑都来不及了!

“现在就说放弃未免也太早了吧?”魔镜冷笑着,转身坐在红木长桌前,伸手拿起面前的一个苹果,眼神阴郁嘲讽,“谁知道最后放弃的会是谁呢?”

淡绿光丝缓缓盘踞在手,逐渐凝聚成一柄修长尖锐的骨刃。柏妮丝面无表情地盯着对方,握紧手里的武器还没来得及动手,魔镜却先一步开口到:“海巫小姐是不打算理会那些人类的死活了吗?还是说突然想通了,准备和我联手起来一起解决掉镜子里的最大麻烦呢?”

柏妮丝错愕一瞬,翠绿眼眸转到眼尾,看到镜面上的画面不知何时已经变为了自己的影像。

她啧一声,收回骨刃,拉开木桌旁的椅子同样坐下:“我没你那么想死。你要是嫌自己活太长的话,就尽管放手去做。等你也被人鱼族列为头号缉捕对象的时候,我想我会很乐意为你提供一下关于逃跑方面的收费咨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