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死而复生”之后,佐伊才真正认识和接受了这一点。

人类,嵌合蚁,这些都不重要。

她深爱的一切终将逝去。

她将见证世界的毁灭与诞生。

小麦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没有太多原因,只是因为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她现在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嵌合蚁,凭什么要选边站呢?

我谨代表我自己,她有些自娱自乐地想道,代表一只僵尸的意见。很可能还是现存唯一拥有自我意识的僵尸,所以她的意见对她自己来说还是很宝贵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甚至可以说是她十多年来面临的唯一重要的问题。当生死不再是她思考的主要问题之后——身份就成了最重要的问题。她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这里?她是谁?如果身为人类的佐伊·柯里昂已经不复存在,那么现在的她又是什么呢?

她想:我既是人,又不是人。人关心的生存与延续已经不再是她关心的问题。一路走来,她总在想,既然死亡不再是一个选项(而是既定事实),那么她应该以怎样的方式继续存在?像这样的事情,一开始总是很难接受的。你发现自己和其他人变得不一样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全方位的变化。适用于他人的道德和社会准则不再适用于你,但你还无法适应从一个全新的视角出发去看待问题。

那个视角甚至可能需要你去从零开始建设,因为从小到大学习的是他人的规范和准则,你要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学着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创造属于你自己的准则。

令她惊讶的是,从事名为“猎人”这一职业的人似乎都很擅长做这样的事情。

自己的意愿是他们行动的唯一标准。

她可是花了很久才接受这一点。

不过有些东西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久而久之,当佐伊发现自己可以从食用的角度去看待人类的时候,最让她惊讶的是她发现这已经成了常态。对她来讲,人类既是可以吃的食物,也是可以交谈的对象,这两种观念彼此毫不冲突地共存在她的脑海中。在意识到之前,她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如果不是突然在某一天想到,她可能甚至不会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脱离了人们规定的道德观念。

她也有些记不清楚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不再挣扎的。与其说是放弃和接受,不如说这件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这其实很有趣,她想,你是人类的时候,不会特意去强调自己是一个人,而是在强调自己的名字。你会把自己从广义的“人”之中剥离出来,强调特性。只有当你不再是人——或者说,这个世界上普遍存在的“人”的时候,其他层面上的身份才第一次超越名字,成了疑问的中心。

她想,如果我是格里高尔,如果我某天早晨醒来变成了甲虫,我又会花多长的时间适应甲虫的生活呢?

不过这些问题的答案对现在的她来讲都不是那么重要。现在的她既是佐伊·柯里昂,也一只僵尸,还是许许多多的人的回忆的集合体。实际上也并非看起来的那么特殊——毕竟,其实我们大家都会被身边的人所影响,也都会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特殊之处,不是吗?

对于佐伊的沉默,枭亚普夫露出了意料之中的表情。他面色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再次警告她不要做越界的事情,然后离开了。

普夫像王要求的那样找了其他的棋手来,这个国家似乎有一种独特的棋类游戏叫作“军仪”,而且在世界大赛上也一直保持遥遥领先的地位。冠军棋手——恰好就是一个盲人。完美符合蚁王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