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干帝脸上亦是悲痛不已,然而他身为天子,纵使再难受,也得忍住,不能在一介奴婢下人外臣面前落泪,损害皇家威严。
严清川拉着谢予安入院一跪,“微臣参加陛下。”
元干帝转过身来看她,一张原本丰神俊朗的脸用形如枯槁形容也不为过,他眼下面颊凹陷,脸色呈现异样的惨白,连说话也像是胸腔漏气,发出呼哧呼哧的粗粝喘息声,“起来吧。”
严清川稍稍抬头,看过一眼房内盖着白布的太子尸身,收回视线道:“陛下......节哀顺便,保重龙体。”
元干帝原本子嗣就单薄,眼下不仅仅是痛失一个儿子这么简单,更是失去了皇位的继承人。太子虽年轻气盛,不够沉稳,但毕竟是他从小悉心培养的嫡长子,不说要如何开创一个盛世,只单单从他手中接过治理天下延续元干一世的安定的担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可眼下却是年少薨逝,东宫空虚,也不知那些暗流之下的权力斗争又将如何浮于水面。
这一瞬间,元干帝忽觉自己老了,不单单是被病痛折磨的肉.体,而是从外到内,身心俱疲。
他向来笔直的脊背微微佝偻着,目光沉沉地看着太子的尸身,声音沙哑地开口:“大监,着司礼监筹办国丧,宣告天下,太,太子薨......”元干帝说罢,终是忍不住,眼角沁出一滴热泪。
皇后听闻,哭声更甚,直直跌坐于地,望着太子尸身喃喃:“易儿......易儿。”
元干帝别过头去,吩咐宫人,“来人,将皇后送回......”
“陛下请慢。”一声清亮的女声打断了元干帝,他看向说话之人,那是随严清川而来的女子,他记得对方,是青天司一介捕役,深得严清川青睐。
元干帝皱眉,等待对方接下来的话。
谢予安声音不大,却叫院子里的众人都听得清,“陛下,太子殿下死因尚且存疑,还请陛下予微臣一点时间验尸。”
院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太子自缢于密室,一切都明摆在所有人面前,能有何存疑,但兴许是元干帝痛失亲子,心存侥幸,他嘴唇翕动后,开口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谢予安立马起身和严清川走入幽闭室,她先粗略扫了一眼屋子,抓取关键信息。
门窗紧闭,除去大门外,没有任何可以出入的地方,的确是一间典型的密室,屋内陈设凌乱,桌椅俱倒,花瓶杯盏通通碎于地上。
谢予安走到太子尸身前,掀开白布,观察太子死相,面部青紫肿胀,尸斑显著,有点状出血,口蜒溢出,确实是死于窒息,她将尸体头部微微抬起,发现其额头上有撞击瘀痕。
她目光停留一瞬后,垂首仔细打量颈部的伤痕,伤痕呈马蹄形,是典型的缢沟,以上种种已经证实了太子的确是死于自缢而并非是被人勒死后伪造成的自缢。
谢予安拿过严清川手上的灯盏,往伤痕处更进一步检查,幽幽烛光下,她终是发现异样,在缢痕处有淡淡的吉川线,也就是手指抓痕,这证明太子在死前经历过挣扎。
一个决然自杀的人会在濒死之际突然反悔,试图挣扎求生吗?谢予安盯着屋梁上悬挂着的粗绳,以及其下倒塌的椅子,陷入了沉思。
“有何发现?”严清川轻声问道。
谢予安摇摇头,随即起身走向窗台一盆摔碎的盆栽,这是一盆早已干枯的花,毫无生机,看上去无甚古怪,她伸手拾起花茎,又拾起枯萎的花瓣绿叶检查,最后拈了一撮泥土于鼻尖轻嗅。
少顷后,她面色平静地起身,朝元干帝拱手,“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是死于自缢不假。”
元干帝高大的身形一晃,继而听到谢予安又道:“然太子殿下是被人用计,诱使自缢而亡,其与谋杀一般无二。”
院中之人俱是面色一震,皇后更是顾不得中宫之主的仪态,踉跄跑到谢予安身前,抓着她的手臂,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声音发紧,“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易......易儿当真是被人所害?”
“这盆凋谢的花便是最好的佐证,通常养分经由花茎进入绿叶和花瓣,纵使花朵枯萎凋谢,花茎余下的养分也会使花茎在初时一段时间仍旧保持翠绿,待彻底衰败,才会干枯。然而这朵盆栽,据它花叶枯萎的形态推算,是近日凋谢,花茎却已然干枯呈黑褐色,其必有异样。”
谢予安面向元干帝朗声道:“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太子殿下绝非自寻短见,其后必有阴谋,垦请陛下予青天司入宫查案之权,揪出幕后真凶。”
元干帝迟迟没有发话,院内除了皇后的抽泣声,余下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