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帝姬一如既往的白发,黑衣,高瘦,漠然,赤足入殿。
嬴政微微睁了睁眼,疲惫的笑了一笑,略微有些放松,给人的压迫感毫不减少,感慨道:“帝姬,四年咧,一点摸变。”
清冷的声音听不出柔和,却让人精神一振:“我从来都不会变。”
嬴政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若无其事的把目光挪到手中一块玉佩上:“扶苏滴性子要丝能像腻就好咧,他太像她滴母亲,温柔又善良。治国要不得滴揍丝温柔!人性本恶丫,律法但凡有一点儿疏忽,就有人为了利益铤而走险。唉……”
方帝姬在袖子摸出一个西红柿,小声的吃了起来。
他十分的关怀慈爱:“扶苏要丝娶腻,歪会不会变得强硬一点?”
“长公子娶我?陛下就不怕我控制他,独掌大权?”
“扶苏那孩子丫,虽然仁爱之心太重,他也有他自己滴坚持,谁都摧毁不来滴坚持。就算腻有心弄权,他也不是腻能控制得咧滴。腻果敢坚毅,对军国大事很有见地,杀伐决断从不犹豫,倒很有饿滴风范……腻过去究竟丝什么人?”
“娶我的人会折寿啊……”她突然露出一抹暗淡,答非所问:“陛下小时候若生在娇生惯养的家中,若没有秦王的重担压在肩上,没有不胜则亡的危险,陛下会有今日的性情么?刀锋入骨不得不战,背水争雄不胜则亡。长公子若是经历和陛下一样,他也会成为另一个陛下。”
低沉有力的声音说着低沉有力的话语:“刀锋入骨不得不战,背水争雄不胜则亡……腻过去究竟是嘛样子?方帝姬,一个侍弄花草滴女仙包该晓得这么多男子汉都包晓得滴道理,一个侍弄花草司四事嘉禾滴女仙,也包该有你这样滴心性。腻过去究竟是谁?是嘛样子?按腻所社滴生死轮回,腻滴前世丝谁,是帝王将相还丝一方枭雄?你,丝过危险滴女子。”
“我没有前世,只有今生。”她长长的叹了一声,看着嬴政提防警惕的表情,不由自主的想笑。
“陛下如果真想知道,那我就给陛下说个故事吧。陛下听完之后,什么都不要对我说,什么都不要和我谈论。自己的故事只有自己懂,一切亲身经历过的事,旁人说得再多也与己无关。”
嬴政脸色阴沉如水,冷哼一声,狠狠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孩子……”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怎样到达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往那里去。”
“不懂得任何一国的语言,却并不寂寞。她能够和山说话,能够和河流说话,能够和树木草石说话。”
“生活在两座绝壁之中,攀爬的梯子是藤蔓,脚下的阶梯是整块的大石,极力抬头向上看,有一线碧蓝的天空,很美。有泥泞的沼泽,有僵硬如同岩石的土壤,也有适宜各种植物生长的沃土。”
“一直以为遥远而明亮的天空是世界的顶端,两旁永远也爬不上去的绝壁和所见的一切就是世界。不懂得爱或是不爱,不懂痛苦迷茫和失落是什么滋味。躺在喜欢的大树枝干上,肚子上趴着柔软的松鼠,淘气的猴子悄悄的来抓自己的头发。”
“一群人改变了这一切。”
她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苦笑。
“是她自己改变了比神仙更快乐的生活。一群从山崖上被猴子用绳子困住,丢进山洞中的死人带来了外界的讯息。选择了外界,选择了未知,为了自己的好奇离开了。”
嬴政道:“瓜女子!”
“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语言不通,习惯不同。陪着自己的只有多年攀爬跳跃练出来的好身手,和永远不失去的快乐,三年时间,融入一个陌生的世界。有了朋友,有了兄弟,满足天真和好奇之后,想要回到那个平和的山谷中去。”
“回不去了。”
“山谷中的一切在驱逐她,非常熟悉非常融洽的朋友们把她当做入侵者,山谷中无处不在的危机也在驱逐她。大山不再回应她,从小玩到大的猎豹亮出利爪,曾相谈甚欢的大树抖落尖利的种子,在她面前步下障碍,一向没有交集的蜻蜓一样大的蚊子前所未有的攻击她。在曾经的天地中,已经生存不下去了。”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哭泣、什么叫痛苦。那张脸,原本只会笑的,那天之后,学会了哭。”
她闭了闭眼睛,清冷的声音突然染上了浓浓的悔恨。
“后来才知道,不是他们抛弃了她,而是她抛弃了他们。选择离开,选择外界,还有什么资格回到过去。新鲜的世界不是自己的世界,和自己有着同样外表的‘兄弟’,并不是真正了解自己的人。”
方帝姬的手微微颤抖,眼中突然盈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