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之练了那石壁上的功夫小半年,内力本已大进,这次又化了余沧海的内力,更是精进,脚程甚快。一日就将至剑门蜀道,再一日过了盘龙温泉,第三日便已能隐隐看到终南山的影子了。终南山距华山已不算远,林平之心忖封不平等人大致已去闹过事,仍存了小心,从后山崖壁纵上了绝顶,再绕去峰侧,将袈裟埋了,又在爹妈碑前磕了几个响头,低声道:“不孝儿平之久未来看望二老,望爹爹妈妈泉下有知,定能助我报仇雪恨。”话毕,这才起身去正气堂。
华山正气堂乃是五所大屋中的主厅,岳不群平日训话待客都在于此。林平之一路走来,只觉四周寂静,全不见人影。封不平等人得左冷禅和泰山派、衡山派几人相助,欲逼退岳不群取而代之做华山掌门,此时所有人都下山避祸去了。林平之记得此事,也记得令狐冲那时被桃谷六仙带走,回来时身受重伤,被留在山上。半夜里岳灵珊上山来,将她偷得的紫霞秘笈交给令狐冲,期望他学好了治愈内伤。结果不想画虎类犬,令狐冲未学,却让返回来的奸细劳德诺偷了去,并杀掉了陆大有避人耳目。华山众人在山下庙里遇袭,绝境之时令狐冲却突然力挽狂澜,少不得被人怀疑偷学武功杀害师弟了。原是来得晚了,林平之正想下山去,又转过一房,却听到了人声。
“……做甚子念给我听!我不学!”林平之一听就知道是令狐冲,虽咳嗽剧烈,但坚辞之意明显。
再听陆大有的声音,“小师妹可特地为了你偷的,大师哥,你如何能辜负她一番心意?”
“再如何也是偷得的!师父既没有传给我,做弟子的哪能……哪能……”令狐冲这话说一半就断了,只听得咳嗽声。
陆大有的声音变得惊慌无比,许是见了令狐冲吐血,但依然固执己见。“好好,这离经叛道之事全数是我六猴儿做的,是我六猴儿读的秘笈,大师哥是被迫听的,这总无错?”
“那也不能不忠不义……我听得浑身难受……”令狐冲的声音时断时续,有气无力,显然伤得重了。
原来岳灵珊已上来过了,林平之心忖。他只知令狐冲的确未练紫霞秘笈,未曾想还如此坚辞,就连陆大有念给他听都要被怒喝出去。
还真是正人君子!林平之一阵酸意。他前世之前怀疑令狐冲偷了他家辟邪剑谱,后来发现没有也不愿信,大抵和他这性子有关。自己平素性傲,总想以一人之力报仇,但江湖险恶,他磕磕碰碰,令狐冲却顺风顺水。岳灵珊转而爱他,大约确是真心,但始时他就为了这青眼有加受到其他师兄的白眼冷对,之后更是被桃谷六仙横加诋毁,洛阳时得了魔教圣姑青眼、绿竹叟当面打落他的母家兄弟,于五毒教蓝凤凰手中受辱,这种种加起来,就连令狐冲的数次帮忙也变得令人难以忍受。真说起来,令狐冲和他素无仇怨,最后囚他也只为了他杀了岳灵珊。这厌恶,却不是灭门之恨,说到底却是自尊受辱,暗自不平罢?
林平之脑内翻来覆去都困在自己心胸狭小之时,却未想自己之前也曾在衡山群玉院救得令狐冲一命。魔魔怔怔之时,就连陆大有的惊呼声也没有听见。
“是谁?”陆大有见令狐冲咳得厉害,正等着他好些再念。目光无意一斜,却看到长窗上投出一个人影。显是弯月从云层中露出,将院子里的人照了上来。之前一点声响都没听着,陆大有心生警惕。他窜到门边,一看外面白衣人容貌,惊得倒退两步:“哎呀!你……你……是人是鬼?”
令狐冲咳嗽间听得陆大有声音惊恐,心下着急,又勉力提声道:“出了何事?来者何人?”
“大……大师哥,是林……林师弟!”林平之坠潭当日,华山派全派上下都去后山寻他,结果只寻得了几件破破烂烂的青袍,上面还带血。他们来回找了几遍,最终只能断定林平之意外身亡。为此岳不群和宁中则都颇是叹了几天气,岳灵珊更是后悔不已。但如今,死了的人却好好站在前面,陆大有如何能不惊恐?
“林师弟?”令狐冲大疑。他听得陆大有的声音,还以为是敌人来袭,这一听是林师弟,心先放下了一半。当日他还在思过崖上,没见着那几件血衣,乍一听,欢喜之意却是胜过了其他。“林师弟竟没有死?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们这说话期间,林平之终于醒过了神。他有心想走,又不知是不是该去看那平生最讨厌之人的狼狈相,一时间犹豫不决。
陆大有惊吓渐过,又看得林平之面若冠玉,丰神俊朗,和当日在华山上大不相同,完全不似个鬼,终究放下心来。“瞧我这嘴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却说甚么人不人鬼不鬼的,还是大师哥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