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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女人出现了。他依稀记得她姓崔,是父亲新纳的姬妾。不过就和他其他的妾侍一样,纵然再貌美如花,过不了几日也就被抛之脑后。他就是这样在花园里遇到了崔氏,然后莫名其妙就经常和她玩在一起。

其实崔氏具体长什么样子他早就忘记了,只记得那是个很年轻很美丽的女人,喜欢穿粉色的衣服,一头长发黑得像缎子,笑声跟风铃一样清脆。崔氏大概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古怪又不受宠爱的孤独小孩,自以为是在做好事,缠着他给他讲述无聊的故事跟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当时他也是太过无聊,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勉强应付着她——至少,和她在一起不见得比其他人更糟糕。

崔氏是个庸俗又无趣的女人,每天唠唠叨叨只会说些毫无意义的话,还企图对他灌输一些可笑的想法,利用他去父亲面前争宠。他就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想法漠然地旁观着,从不点明,假装不懂,因为他虽然看不起崔氏的愚蠢,却并不讨厌和她在一起消磨时间,哪怕总是干些无趣的事情。他喜欢崔氏身上那股花香的味道,喜欢她明亮的眼睛,喜欢她总是微笑的脸。她是一只毫无头脑可是却十分美丽的小鸟,叽叽喳喳自以为聪明的跳来跳去,这一点让他感到很快乐,至少比呆在母亲那香气逼人几乎令人窒息的房间里来得好。

大概就是因为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了这种喜爱,崔氏便自以为将这个只有六岁的孩子舀捏在了手里,十分愚蠢的唆使他装病,想要以此来换取父亲的注意。见他根本不肯配合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毒药,似乎想要给他下毒,这样的话至少他的母亲卞夫人就要倒霉了。

他至今都清楚地记得躲在帘子后面冷眼看着崔氏小心翼翼地把毒药下在甜汤里的场景。她以为他很喜欢喝,每次都煮上一大锅。其实他想告诉她自己最讨厌甜的东西。不过是考虑到基于利益交换的法则,勉强忍下厌恶罢了。当崔氏带着虚伪又甜蜜的笑容,劝他喝下那碗汤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了一阵说不出的愤怒。

区区一个无聊又可笑的女人而已,不过是稍微对她温和一点,她就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无所不能了?啊,也是他自己一时犯了傻,早就该知道,世界上怎么可能存在无缘无故的付出和善意。只是她竟然把自己的命跟那些愚蠢的奉承跟哄骗放在一个层面上,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的好笑。

于是最后的结局就是他假装说要去看水池的鱼,不看就不喝汤。崔氏带着一副显然心虚又不耐烦的表情假笑着牵着他的手来到花园。

然后?

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崔氏尸体被发现时候的样子,那头曾经让他十分喜欢的黑色长发水藻一样漂浮在碧鸀的水里,她身上那件颜色鲜艳的衣服松松地散开,在水里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映衬着她死灰的脸,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丽。

很快他就把这件事忘记得一干二净,再说谁会怀疑一个六岁的孩子呢?只是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时不时就会想起崔氏,特别是有谁对他露出谄媚的笑容或者一副诚恳天真的表情时。不过他把自己的这一面更小心地隐藏了起来。父亲经常说为了达成目的付出相应的代价是必须的,这一点他深以为然。

第一次看见那个分别多年被接回家的妹妹时,早就被遗忘多时的崔氏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看上去小小的,一副天真可爱模样叫做“妹妹”的生物,她的身上带着和崔氏一样别有用心的味道。如此浓烈,简直到了想要装傻看不见都做不到的地步。每次看她小心翼翼地讨好自己,用尽方法手段刺探他的喜好,他就觉得特别的好笑。

她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权力?地位?财富?只不过是一个乳臭味干的小女孩竟然就想到那么多,他应该感叹不愧是跟自己流着同样血脉的一家人吗?

他不打算戳穿她,嘲弄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情好的时候就稍作回应,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冷言冷语。不过奇怪的是不管他是什么态度,她好像并不在意,几乎是用一种认真的态度坚定地讨好着他,从来不提要求和目的。他静静地等了差不多两年,第一次感到了焦躁。

究竟她抱着什么目的,她想要得到什么?付出得越多,忍耐得越久,那个结果就该更加可怕。崔氏不过给他煮了半年不到的汤竟然就敢要他的命了,这个一脸天真无邪的妹妹莫非比他更加贪婪?

他终于忍不住地主动接近,放松了态度,做出已经完全接受好意的样子,甚至不惜接下了各种麻烦的事情教她习字练剑,就是为了套出她的本来目的。然而时间越久,他就越迷惑。她似乎真的毫无所求,一心一意地想要为他献出一切——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