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提着糕点盒子来到叶英房前,轻轻叩了叩门。听见叶英淡淡的回应后,这才推开了门扉。
此时叶英一身白色中衣,披散而下的雪发还带着湿气,柔和了他端庄言行所带来的距离感,显得既温和,又优雅。若是手持一卷诗书,便是那江南水乡风度翩翩的书生公子,可他一旦拿起他的剑,这份淡雅的柔便会瞬间利化成冰冷锋刃的刚,指向所有的敌人。
“师父,我买了一些合芳斋的糕点,你用一些吧。”叶九思将糕点盒子打开,一一摆在叶英身前的桌子上。
叶英也没有反对,随手拿了一块,放到唇边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放下糕点,淡声道:“你可是还未用餐?”
叶九思拿着干净的柔棉布巾在给叶英擦发,她运力于掌,让掌心变得温暖,覆在布巾上,轻轻地擦拭着叶英的发。乍听叶英开口,叶九思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忙这忙那的,一时之间竟是忘了吃饭,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叶英见她不吭声,便也知晓了答案,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顾虑了别人,却总是忘了自己。
心中的不渝和郁气也在此时消散一空,叶英有些疲惫地轻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开口说话。
自从来到这个异世界之后,他似乎变得有些情绪化了,以往心如止水的平淡无波似乎离他远去。在这里他找不到归属感,身边唯一的羁绊便是叶九思,没有了藏剑山庄,他还是他,叶英还是叶英,但是却失了静看庭前花开花落的平静淡然。
今日之事虽是那人不对,但是细思一番,叶英也觉得不妥。他自己已经将到知命之年,但外人却不知道,若是他们真的无法回大唐了,思儿怕是要在这边成亲生子,总是跟在他身后跑前跑后的,会被人说闲话也是正常的。
他无惧他人的品头论足,却不能让思儿也如他一般被人指指点点,否则将来如何能找到意中人?
他的徒弟这样好,定然会有人发现她的好,但是叶英却不愿让叶九思因为一点子虚乌有的闲话而和未来的另一半产生间隙。
“思儿,你长大了。”叶英站起身,柔顺的雪发随着他的动作被带了出来,如水流一般滑过叶九思的指缝。叶九思顿时恍惚,她抿了抿唇,放下双手,垂眸敛眉地站在叶英的面前,静静地等待叶英发话。
那从指间滑出的发,握都握不住……也,不敢去握。
头上突然抚上了一只手,宽实,温暖,那沉甸甸的重量,就像叶英在她心中的分量一般,沉沉的,那样重要,压得她几近窒息。
叶九思身量高挑,见叶英一抬手,便立刻微微低头,让叶英拍头的动作能轻松一点。叶英习惯摸弟子的头,就仿佛他们都是还没长大的孩子一般,为着叶英的这个习惯,叶九思的头饰总是很简单平整,马尾也扎在偏后的地方,有时如男子一般束着冠,却从不用金钗步摇。
她跟了叶英这么多年,似徒弟,也似侍女。她清楚他所有的爱好,清楚他所有的忌讳,她能明白他每一个动作背后的含义,他不用说一句话,她就可以猜出他想要做什么。她短短的一生满满的都是他的痕迹,日常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细节,都有着为他而存在的意义。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似乎从她开始记事开始,她就一直讨好着叶英,哪怕他于她而言,如师如父,但是面对他时,她总是卑微得近乎失去自我。
仿佛,不这么做的话,就会被丢下。
她努力地证明自己,做他最骄傲的徒弟,随着她的渐渐长大,她几乎替代了罗浮仙的位置,打理着他生活的一切。她希望自己对他有存在的必要和价值,希望他能习惯自己的存在,而不是一个生命的过客,随时可以丢开。然后所有的记忆和过去,都化作他偶尔想起的时候,一声怅然的叹息。
“你长大了。”叶英淡淡地重复着,仿佛想告诉叶九思,或者告诉自己一个既定的事实,“日后,不必如此了。”
叶九思的大脑一片空白。
叶英的话看似前文不搭后尾,但叶九思却听懂了,她瞬间慌张了起来,那向来用来拿剑稳如磐石的手不可自已地颤抖了起来。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抿了抿唇,强自冷静了下来,艰涩地低声道:“师父……为什么这么说?徒弟孝敬师父,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那些卑劣小人,胡言乱语,师父又何必……何必……何必去在意呢?”
叶九思很惶恐,那种幼年时期被一再抛弃而深入骨髓的恐惧席卷而来,让她一时之间竟是感到了绝望。
她从一出生便因为体虚而被父母抛弃,被叶英收养没多久之后,再次面临第二次的抛弃,如今,竟是要第三次被人丢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