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沉默不语,他无法反驳女子的话,因为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他的一辈子。

女子却浅笑,笑容里却满含伤感的味道:“破除我执,便是学会放下,深谱自然更迭罔替之道的你,本来是最容易看淡的,但沉重的责任却让你始终无法放下。如今,你在异世界流浪徘徊,本已触及了道的本真,却偏偏,遇上了‘我’。”

“和那个‘我’在一起时,你很开心吧?因为你是被需要着的。我能听到你的心在说话,你说——我喜欢这样的陪伴,我想要和她在一起,因为我在她心中,是最重要的。她不会淡出我的生命,只因她心中只有剑道,所以她不会有爱人,不会像弟弟妹妹一样,成家之后,很久都不能一见。”

“你心很淡,却畏惧着寂寞和孤独,渴望有人的陪伴——这样的想法也不算自私。”

叶英平淡无波的容颜染上了些许惑色,询问道:“她,是我的爱人?”

女子失笑,摇头道:“不,是你的弟子。”

叶英沉默无言,半晌,才询问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是你的幻境,构建起一切的都是你的心,你问我,莫不是也在询问自己?”女子巧笑倩兮,伸出食指点了点栀子花的花瓣儿,低低柔柔地说道,“虽然只是短短半日的相处,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那是一个像栀子花一样的女孩。

栀子花从冬季便开始孕育花苞,却直到临近夏至才会绽放,花苞孕育的时间越长,其芬芳便越发沁人心脾。栀子树的叶似常青树一般坚韧,任由风吹雨打,它依然青翠如新。这种看似纯白娇弱的花朵,却蕴含着漫长的坚持和等待。这是一种很平凡的花朵,甚至在野外街边都能随处可见。但是,在这样平凡的外表之下,掩藏的却是坚毅、顽强、醇厚的生命本质。

她像栀子,平淡、温馨,却有着一颗赤忱之心,真诚待人,也真诚地面对这个世界,柔软无害的外表下是刚毅不屈的强大和坚持。

叶英凝视着栀子上如雪的白色,眼前却仿佛略过叶九思温和宁静的眼睛,回忆的匣门霎时被打开,那些温暖而明媚的过去,如水般流淌了出来。

柔软脆弱的孩童包着破旧的襁褓,安静地睡在随时可能翻塌的木盆里,他伸手将她抱起,她突然睁开一双明净如水的眼睛,咧嘴一笑,咿咿呀呀的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他闭关而出,双目已盲,他想送她离开,她却扑倒在他的脚边,揪着他的衣摆嚎啕;八岁那年她拜师,她跪下磕头,他听着那沉闷的声响,却不自觉地想着,她是否会磕伤了自己。

而之后,在异世他乡漂泊,柔软稚弱的孩童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剑客,那个温文尔雅却有些男儿心性的少女逐渐蜕变成外柔内刚静如止水的美丽女子。他原以为,她会像每一个弟子一样,像他的弟弟妹妹一样,长大了,能独立了,便会慢慢疏远他。

然而没有,他站立在原地,她却一步步向他靠近,她给予了他太多的温柔和感动,铭记在他的生命力,如光华内敛的珍珠,永不淡却。

叶英的神色温柔了下来,站在他对面的女子面上的笑意却越深,那昳丽如画的眉眼竟染上了几分令人心生不安的莫测,她的声音越发温柔了,温柔得几乎要拧出水来:“叶英,你还不懂吗?藏剑山庄是你的执念,而叶九思,却是你心魔。”

“唯有破除执念,除去心魔,你才能达成大道,可懂?”

“你错了。”叶英不看她,只是垂眸注视着放在桌上的白色栀子花,“藏剑山庄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家,但我却并没有放不下。顺其自然,随遇而安,我守护着整个藏剑山庄,但我相信,我对于藏剑山庄来说并不是必不可少的。藏剑弟子人才辈出,一个门派的地位并不是靠一个人来稳固的,藏剑倾注了我父亲的心血,倾注了我的半生,但它已然成长了起来,没有我的存在,或许会历经一些坎坷,但风雨过后,藏剑会更加强大。”

“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传承,轮回,更替,时光岁月的碾转之下,没有人是永恒长存的,责任也不可能由一人背负,而是一代代传承下去。”

“我没有放不下,也没有遗憾,我很开心,也很自豪,因为藏剑是如此的强大。”

叶英的话音刚落,这个虚构出来的空间便悄无声息地崩塌碎裂,蓝天白云、藏剑山庄、弟子、叶晖,在这一刻都全部消失无踪。天地间只剩下一片干净的白,只剩下一朵落在叶英手心的栀子花,和站在叶英对面的女子。

叶英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失神,但最终还是复归了平静,他一双暖棕色的眼眸定定地注视着女子,等待着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