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罗浮仙手把手的教她,还慈爱地笑着打趣她,说她绣工精湛,绣出来的嫁衣可谓是巧夺天工,精美至极。等她出嫁的那一天,就可以穿上自己绣的嫁衣嫁给自己爱的人了,那时候的她,定然是极美的。
罗浮仙说,嫁得良人,那是女子毕生的痴念,那时候的女子,总是最美丽的。
绣嫁衣,便代表已经出阁可以婚配了。但那时候的叶九思心无所属,思而无邪,绣出最美的嫁衣,心中却只有淡淡的好奇。
那个将来会陪伴她一生一世的人,会是什么模样呢?
锦缎丝绸相交织,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她淡笑,却不甚在意,将繁华复丽的嫁衣叠好压进箱底,小心翼翼地收进背包里。她记得自己的嫁衣上绣着的是青色鸾鸟,用孔雀蓝的丝线勾勒出迤逦的流云和繁花,而嫁衣的内衫被她绣上了清雅的并蒂莲,寓意着夫妻连心。钿钗礼衣是深衣,天水青的颜色就像是晕在水中的青萝黛,极是雅致,当她展开衣袖打量时,窗外的天光沁入那细腻如水的青色里,层层叠叠漾开涟漪般的纹路。
后来,怎么样了呢?
叶九思想起炽热的火舌与明灭的火光,精致繁复的衣裙在火中化为了灰烬,而那个耗费了无数昼夜绣出嫁裳的女子却只是静静的看着,眼里沉着朦胧叆叇的烟。在火中化为灰烬的衣裳,青鸾绣鞋,碎掉的琉璃花钿,她的目光却仍然淡淡的,浅而温柔。
她亲手烧掉了精心制作出来的嫁衣,就像是烧掉了自己一个美好而无望的梦境。
披上钿钗礼衣嫁给自己所爱的人,是女子毕生的痴念,但是穷极她一生,都也只是一个痴念罢了。
毕竟她爱上了最不该爱的人。
那时候的她年少不知愁滋味,还在为了自己求而不得的爱情而心伤难过,以为这已然是生命中最大的悲哀。却不知晓,人生的苦难何其多矣?自别后,亭台楼阁帐幔深,有时候一人独坐至天明,才那么茫然地发现,曾经令她悲伤的若即若离,如今竟已成为了哽在心口的砂石,讽刺着她的不知足与不珍惜。
她躺在叶英的怀里,面上泪痕未干,漆黑深邃的眼眸却深深地注视着叶英,淡淡的水光让她的眼睛显得清润柔美,当真如桃花般娇艳无双。那双眼睛中却没有女子看着爱人时该有的痴迷和羞涩,有的只是恍如隔世般的寂寞和濒临破碎的脆弱。
她的心已经悲伤了太久,痛了太久了,如今不管大喜还是大悲,给她带来的都只有麻木般的疼。重逢之后竭嘶底里的发泄和哭喊,压榨出她心脏的最后一丝水分,留下的只有苍白虚弱到极点的无力。她被叶英抱在怀里,有些涩然地勾了勾唇角,想要像过往一般给他一个灿烂的笑靥,却并不成功。那份冷寂的悲伤早已经碾碎了血肉心肠,在那伤口上覆上一层白霜,如今碌碌岁月逝去,早已是三尺之寒。
她嘴唇微启,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对面前的男子诉说,但是最终,也不过是沉默地垂下了眼眸。
她能说什么?她不想倾诉自己的苦楚,徒惹他担心,亦不想抒发自己对他的爱意,换来他一声或是失望或是怅然的叹息。
那样炽烈如火的爱意,几乎将她焚成了灰烬,叶九思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燃烧多久,何时才会迎来自己这段爱情的终局。
心神恍惚之际,叶九思听到一声又轻又怜的叹息在耳边悠悠响起。她在他怀中顿时一缩,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只觉得舌根发苦,便有些慌乱地偏了偏头,下意识地不想要听他接下来可能会将她彻底撕碎的话语,那不会让她绝望,只会让她死去。
师父永远都不会知道,她这些年来是如何跋涉过来的,支撑着她在无尽的痛苦中蹒跚而行的,便是对他的这份爱意。
若他要亲手判处这份不伦的感情,那她也只有死路可走了。
叶九思只觉得自己像是已经被推上刑台的囚犯,刀子已经架在了颈上。她无路可走,无路可逃,甚至是有些“这一天终于来了啊”的心灰意冷。
就这样吧,叶九思心想,她毕竟已经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了。
叶九思正胡思乱想着,却忽而感觉到一阵湿暖的吐息,随即垂下的眼帘便传来温存而柔软的触感,一触即离。她有些惊愕地抬头看着叶英,却只见到他那双沉凝如琥珀般的眼眸此时已经柔成了水,像是融化的麦芽糖,透着温暖和怜惜。她几乎有一刹那间要醉在他的眼眸里,然而不等她回神,叶英便再一次微微俯身,宽大的衣袍抚在叶九思的脸上,叶九思看着他素来平静的清俊眉眼竟透出了几分缱绻的温柔,清浅,却让她看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