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元义本就是故意招她说话,他了解她心地善良,不得已决不愿伤人命,但听她说起这话仍然有些意外。

这时不气反而带了一抹笑,道:“朕不砍人脑袋就是,然而照你这种论调,朕岂不是动不得天下任何一人了?岫岫何以现在还要坚持着这样的天真?也罢,但岫岫不肯忍一时之气,待朕回来,却也有自己的责任呀!”

邢岫烟此时喝了水,口也不干,只趴着悠然地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说:“哎哟,我乡下人没见识呀!我以为皇帝是很了不起的!我终于还是为当了皇帝的比较受宠的通房丫鬟得意的!我以为皇帝的金牌便不是尚方宝剑,保命总行的,原来是不行的!你不行你说呀,你不告诉我你不行,可不就造成误会了?我捧着一块金子被打脸多尴尬呀?不过现在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行了,下回出宫去,我就把金牌当了,怕还是银子实在。下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要打我,我就送银子贿赂,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定然有用!放心吧,我小女子穷则变、变则通,识实务者为俊杰。这回也就屁大点事,毛毛雨,你也别放心上了。”

徒元义的俊脸阴沉阴沉的,随侍在屋门口的赵贵冷汗直冒,他想到了两年前的人头和血流成河。这天下如今敢和圣人这么说话的只有这个不要命的邢才人了。

直沉默了大约有半盏茶功夫,徒元义终于还是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叹道:“你心里一气,便来怄朕,这回确然是你受了委屈,朕无话可说。”

赵贵及一干宫女太监不敢多留,有眼色地悄悄退远了些,这些话还真是少听为妙。

邢岫烟说:“好没意思的话。反正哪一日我死了,让我爹给我打口薄棺,运了我的尸骨回姑苏去,爹和娘给我的血肉身体,还是还给他们的好,圣人省得给什么恩典以贵人之礼葬了。我生来不贵也没才,不稀罕什么贵人、才人之礼的,蟠香寺外的山头挺好的,我就葬那儿了。你真要给恩典,给二十两丧葬银子就好。”

徒元义知道她是怄他,没有女人敢这么说话,他只觉她是拿着刀子一刀刀戳他的心,他想要发火却发不出来,身为皇帝实在生疏这种感觉。

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轻轻抚着她的背,忽说:“你要葬在蟠香寺附近的山头,朕死了也葬那边。”

邢岫烟咬了咬牙:“你自有帝王陵墓,何必来与我争山头?”

徒元义道:“朕忧心你一人当了鬼,没有朕照看着你,你会受旁的鬼欺负。”

邢岫烟心中一酸,说:“你很不必挂念我死后如何,也许那山头有个黑山老妖,我给他当鬼新娘去,他定会派小鬼八抬大轿来抬我。我总要叫黑山老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与他可当千年万年的鬼中眷属,笑看人间沧海。”

“够了!”徒元义喝断,胸膛起伏,“你便是觉得没有了朕,你总有一条退路,便是死也是退路吗?朕告诉你,你生是朕的人,死是朕的鬼,你没有旁的路!”

邢岫烟不禁眼泪颗颗落下,湿了枕巾,徒元义发现了,微微有些笨拙,却仍缓缓在她身旁躺了下来。

他用衣袖抹了抹她的脸,终还是将人抱进了怀里。

“是……是朕不好。”他艰难地轻声在她耳畔说出了这一句,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说得出来,他是皇帝,是绝难向任何人说这一句的。

“朕……素来不爱管后宫之事,朕以为有东厂任你调度,又有金牌给你,你不会有事。朕……近日一直担心,倘若你不醒来,朕说到做到,不杀太监,但将刘太后和皇后都杀了给你陪葬。”

邢岫烟呜呜痛哭,不知是信他还是不信他,他便是真会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

她谈过两次恋爱,第一个是赵嘉桓那渣男,第二个却是皇帝渣男,总之也是情路坎苛。

“我才不稀罕呢,我死了便不会看你的后宫一眼,你让谁给我陪葬我也是不知道的。”

徒元义说:“你便如此狠心么?”

“是谁狠心了?我便这般命苦,不让我掌控自己的命运,还生生世世都所遇非人,我自问坦坦荡荡,俯仰无愧,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对我?”

说着她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徒元义抱紧她安慰:“秀秀莫伤心,朕再不教人伤着你。你那个什么战五渣也不防事,朕真要亲自插手后宫的事,便没有人是朕的对手。但秀秀总不要觉得朕这不是皇帝所应为。”

邢岫烟还终究有些虚弱,哭了这么久也累了,再次沉睡过去了。

徒元义几日未合眼,终于疲惫之极,就着床睡了过去。

……

邢岫烟之后却好得挺快,吃饭喝药均不耽误,总算展示出徒元义用灵药护理的身体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