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死寂,寂静地好像连屋内三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无比缥缈虚幻。
良久,阿布摇了摇头,道:“那种灾荒年景,他妹妹又小,还没完全断奶,可他母亲哪里来的奶水?保大还是保小,一目了然。我总觉得秦轲肚子里藏着事情,但有些事情,他想找人说,也不知道找谁说。他活下来得那么难,可说给我们听,又能怎样呢。他师父不见了,他来荆吴就是来找师父的,那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啊,我要是爹娘突然失踪了,我也会满世界去找他们的……”
“相比较他来说,我家虽然穷,可最遭的时候也只是吃不饱吧?”说完,阿布似乎无法承受帐篷里的这股低沉气氛,转身向外走去。
张芙坐着沉默了许久,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秦轲的眉毛和脸庞,感觉到上面的热度,她低低地道:“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样。一个人没有平白无故的怯懦,也没有平白无故的努力。他从那样的地狱里走了出来,自然知道人命之贵,所以他不喜欢死亡,那天在杀完山贼之后才显得那般难过。他练剑那么拼,自然是因为他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去寻找他的师父。
如果说他是士族子弟,自有无数人在他的马蹄前供他驱策,但他只不过是个孤零零存于人世的孩子,除了自己手上的剑,他没有别的可以倚仗的东西。
就如同当年在遍地死亡的荒原之上。
张芙伸手抚摸秦轲的脸颊,让他重新躺下来,听着他嘴里时不时响起的胡话,伸出手试了试他仍然发烫的额头,伸手又换了一块冰凉的巾帕,整理了他身上的被子。
就这么一直注视着秦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不知不觉之中睡去。
秦轲睁开了眼睛。
天空就像是一座倒立过来的海洋,他在其中漂浮着,入眼之处尽是蔚蓝,而当他向上继续看去,发现是一片深邃的黑暗,其中似乎有巨大的影子在其中游动。
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说有一种叫做“鲲”的鱼,身体之大,就连天下最大的舰船在它面前都不过只是像是一片落入水中的柳叶,而当它跃出海面,巨大的尾巴拍打海水,就带来了连绵万里的海潮,它发出的吼叫声在海面上卷起剧烈的大风,即使远在天涯,仍然能远渡海洋冲击陆地。
这是一种无可阻拦的伟力,任何挡在它面前的东西都会被摧毁成碎屑,海边的渔民把这称作“龙神发怒”,也有人说这是“海神在向岸边的人类要求贡品”。
于是海岸边的人们杀猪宰牛,将它们的鲜血放入海中。祭司站在高高的坡上,迎着暴烈的海风,向着海神乞求平安,期间不知道有多少祭司会在这样剧烈的风暴之中跌下山坡摔死,渔民们则把他们的尸体投入大海,一直到几天之后,这样的风暴才会停歇。
他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恐惧,因为他感觉到那个巨大的身影的庞大,他在这样的存在面前,无异于一只蝼蚁一样渺小。但不知道怎的,他却感觉到那片深邃的黑暗正在召唤着自己。
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