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笑了:“说起来,这夏侯倒是真刻薄,几乎把你从里到外损了一遍。”
不过他的表情很快就变得惊疑:“你不会就是因为他对你说的这些话,所以赌气去做一个县令的吧?”
“当然不是,只是他的话也确实点醒了我。”曾舆微微侧头,远望稷上学宫,自嘲地笑,“说起来,我读书多年,也游学过天下,见过民间疾苦,却从未脚踏实地地为百姓去做过一些事情,只知道靠着腹中的经纶,在稷上学宫日日与人争辩,贻笑大方。”
“那天夏侯对我说了那些话后,我便在想了,我们这些学子自诩博文广知,整日只知道把治国平天下挂在嘴边,可实际上,又有几个能不忘初心?当年前朝文帝设立稷上学宫,为的是广纳天下良才,让他们研习治国之道,后再为国之臣,造福一方。”
“可如今时过境迁,学子们领着稷上学宫的月钱,喝着茶农献上的最好的茶叶,享受着百姓们辛苦劳作而来的炭火、粮食,却只是在高大恢宏的屋子里为了名声喋喋不休……”
“若稷上学宫的面貌便是如此,那设立又有何用?每个人都想着在稷上学宫论战中名扬天下,再被君主看重,得到高官厚禄……那么谁还记得为民请命,真正为百姓做实事?”
连续两个问题,已经让申道震惊到说不出话来,曾舆继续平静道:“所以我想,带着我那群师兄弟们,真正地下去走一走,看一看,去听听百姓们需要什么,去试着为他们做点什么,插几棵秧苗,挖几道沟渠,或许我会真正懂得何为民,何为家,何为国。”
听完曾舆的话,申道肃然起敬:“曾兄胸襟如此宽阔,竟能看破名利转身为民做事,跟你一比,反倒显得申道狭隘了,我相信,假以时日,曾兄可比仲夫子!”
曾舆自谦道:“哪里话,夫子之智慧,只怕我穷尽一生也不能比的,只不过我们这些学生,总也不能丢他的脸才对。我反而更应该谢谢夫子,当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本以为夫子会不悦,会觉得我胸无大志,没想他却夸赞了我,并且支持我的做法,否则我也难以坚定这份决心。”
申道撇撇嘴,摇头不赞同道:“说实话,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惺惺作态的模样,总以为前人不可比,难道我们后人就不能比前人做得更好?即便上古圣王,一生也做过不少错事,不是么?”
曾舆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笑道:“几句话的工夫,你一会说我迂腐,一会说我惺惺作态,难不成我们两人面对面就只能吵架?”
尽管曾舆的话很平稳,但申道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能是因为平日里吵架习惯了?”
两人对视而笑。
“看来我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也都有了自己该去的地方。”申道收敛了笑容,双手交叠:“那我们就此别过,日后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同时郑重作揖,申道上了马车,缓缓地向着城门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