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页

这人恼羞成怒,喝道:“谁要你饶!”他的大刀被郑司楚荡开,用力一扳,已收回前心,平平推出。郑司楚没想到这人竟然还会动手,他这刀平推而出,自己纵然刺死了他,他的刀也将将自己劈落马下。他想不到自己一念之仁,竟成了个同归于尽之局,心头火起,脚已脱离马蹬,人奋力一纵。那人的大刀正平着挥过,一刀掠过,竟然将郑司楚身下的马头都削落了。郑司楚已跃而起,大刀却掠过了他的脚下,他落下来正落在刀面上,那人的刀便是一沉,郑司楚却又是借势一跃,竟跳上了此人战马。他恨这人恩将仇报,出手已不留情,如意钩从他颈后直插而入。如意钩本来便细,又带了郑司楚的下坠之势,竟然透骨而入,从这人后颈刺入,咽喉处穿出,此人立时毙命。郑司楚却已落到了他的马上,伸手一提,已抽出了如意钩,将这人连人带刀掷于马下。

郑司楚杀这追兵的过程,旁人全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本来就被宣鸣雷一刀之威夺去心魄,待见郑司楚马上冲天跃起,杀人夺马,简直同妖术一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呼啸一声,全都落荒而逃。他们追来时已追得筋疲力尽,逃跑时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生怕逃得不快,速度似乎比追来时更快。宣鸣雷见追兵终于四散逃开,还待去追,郑司楚提着如意钩道:“宣兄,让他们去吧,不要追了。”

宣鸣雷带转马笑道:“原来郑兄武艺竟是如此出众!”他原先总认为郑司楚一介国务卿公子,实是个大少爷,纵然对他印象不错,也不会有太多的敬意。但见郑司楚一番出手,方才明白眼前这少年实是平生仅见的枪术好手,心道:邓帅的枪法也好,但我看来……似乎还不如他。这句赞叹倒也说得情真意切。

在战阵上,出手杀人,郑司楚亦非一次。但他离开军队后,除了那次对抗南斗诸星君,现在还是第二次杀人,何况杀的又是共和军人,昔日的同袍。他心中愀然不乐,将如意钩在地上死人身上擦去鲜血,道:“宣兄,我们走吧,只怕他们还会追来。”

宣鸣雷道:“这一拨他们铩羽而归,就追不上我们了。”

确实,东平城派出的追兵,也只有这一拨才具威胁,后来再派出来,郑司楚他们去得已远,大部队赶来又慢,定然追之不及。郑司楚见身上已有血迹,便跳下马回到车前,推开车门道:“母亲,给我件换洗衣服。”

郑夫人见他身上带血,吓了一跳道:“司楚,你受伤了?”

郑司楚摇了摇头道:“没有。”他拿过一件换洗衣服,将带血的衣服换下。此时阿力阿国他们也已将地上尸身拖到一边随便掩埋了,夺得的几匹马则带到身边准备换乘所用。一行人再次出发,向南而去。

果然如宣鸣雷所言,接下来就再没有碰到追兵,何况他们很快就离开大路,专抄小路走。离得越远,想要追踪他们就越发困难,若是离开数百里,基本上就失去行踪了。沿途他们休息打尖,只说是去五羊城省亲,路上人见他们中有郑昭夫妇,倒也不生疑。日行夕宿,非止一日,这一天已出了之江省,进入闽榕境内。

闽榕位于之江与广阳两省之间,首府南安城,也是个大城。但郑司楚一行并没有从南安城走,而是从西边小道向南直接进发。这一天到的是个名叫求全的小镇。镇名虽叫求全,实不能全,听说前朝屡番征战,南安省曾被蛇人盘踞,后来帝国军与共和军又屡次在这儿交手,这求全镇也屡遭烽火,最惨的一次甚至全镇五千人,只剩下一百余个残存。不过这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经过这几十年休养生息,求全镇已渐复旧貌,甚至比当初还要繁华些,虽是小镇,设施倒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个戏院。原来闽榕一省,方言特异,民众极爱唱曲。这地方流传一种名叫“南音”的戏曲,用的是方言演唱,殊为难懂,但音调极为动听。郑司楚和宣鸣雷两人去镇上采办补给,便见有老人坐在凉亭里自拉自唱,自得其乐,虽然听不懂在唱些什么,但听起来苍凉古朴,有种说不出的幽远之意。

买了些肉干饭干,郑司楚和宣鸣雷正待回去,边上忽地叮叮咚咚响了几下。郑司楚还没怎么,宣鸣雷眼里却是一亮,轻声道:“好一个三才手!若是小师妹在此,倒可以同去切磋一下。”

郑司楚听他说起“三才手”,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和程迪文在酒楼里。那回宣鸣雷喝醉了发酒疯,抢过歌女的琵琶来弹了几句,本已半醉的程迪文一听便赞说“三才手”,可见这三才手是一种琵琶手法。宣鸣雷精擅琵琶,才会如此敏感。他心想反正现在也不急在一时,便道:“过去听听吧。”

宣鸣雷平生所好,一是酒,二就是音律,其中最擅长的便是琵琶。这些天南下逃亡,每天都辛苦万分,生怕追兵杀到,现在才算能缓一口气。酒平时还能喝,但琵琶这东西可不是附拾即是的,听得琵琶声便已技痒,听郑司楚提议去看看,当即点头称好。他们过去一看,却听见声音是从一个凉亭里传来,亭外已围了一圈人。挤过去一看,却见有个盲眼的老者正在弹琵琶,身边是个梳了一根大辫子的女子在唱,也不知唱个什么。若是寻常唱曲,一曲终了才有人叫好,或者给钱的,但这女子唱得几句,边上的人却有点头有摇头,也有的在叹气。宣鸣雷也不管这女子唱什么,眯起眼细细揣摩那老者的三才手手法,郑司楚却甚是好奇,见身边站了个中年人,身着长衫,看样子是个士人,便道:“先生,这姑娘在唱什么?”

这中年人倒会说官话,听郑司楚问起,笑道:“先生是北边来的吧?这个是我们闽榕独有的,叫琵琶书。”

郑司楚恍然大悟,道:“是唱书啊。”

他从军的西靖城也有唱书的艺人,还曾经把毕炜的事迹编进书里。只是艺人大多无,只是口耳相传地从上辈里学来几个套路,所以唱出来的毕炜连他自己都不认得了。他心想虽然西端南安两城一西一南相隔数千里,这些民间曲艺倒也颇有相通,只是口音相差太远了。中年人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寻常唱书,她唱的是时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