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秉义犹豫了一下,坐了下来才道:“陆将军,今日西靖城中三老来过一次。”
三老便是城中年高有德之人,通常民间有什么事总是由三老出面与官府交涉。陆明夷道:“有什么事么?”
董秉义犹豫了一下,说道:“是这样吧。三老说,前几年屡生变故,如今方能稍有恢复,正是缺劳力之时。现在实行了兵役制,不问家中情形,一律要去当兵,家中男丁多的还好,少的却苦不堪言。陆将军,依下官之见,能不能变通处理?”
陆明夷对这些施政之事并不很熟,而且他是军区长,本来也和这些无关,大概是因为涉及兵役,所以董秉义才来和自己商量。他道:“董太守以为该当如何?”
董秉义又是迟疑了一下才道:“陆将军,兵役制乃是冯大统制所定,自当遵从。不过万事终不能一例,各处有各处的不同。雾云城人口众多,谋生也要容易得多。但昌都省土地瘠薄,一户人家全都靠几个男丁养活,若是抽走一个,剩下的连活下去都难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陆明夷虽然不长于政事,但也明白董秉义说的并不错。雾云城里因为人口多,商铺林立,事情也要好找,真个没办法了,去哪个大户人家里做工友也能维持生计。但西靖城虽是名城,却不可与雾云城这种首善之区相提并论,基本上都是靠耕种为生。而西北也比不得东南土地肥沃,几个壮劳力在田里辛苦耕作一年才能保得一家衣食无忧,若被抽走一个男丁,有些人家也真个要活不下去。陆明夷沉吟了一下,说道:“只是兵役制乃是大统制制定,自不能违背,董太守可有两全之策?”
董秉义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道:“陆将军,两全之策倒也没有。现在军粮储备绰绰有余,而服役之人又要关军饷,因此下官觉得,若能将军粮以平价折合军饷发放给家属,如此便可解决男丁服役的后顾之忧。等秋后再以同样价格买回军粮,军粮也不会有缺损,对双方都有好处。”
董秉义说出了这个主意,陆明夷先是怔了怔。军粮储备向来有个铁律,不得移用。粮草为军中命脉,这句话可谓尽人皆知,一旦乏粮,再精锐的精兵也将不堪一击。董秉义这样的主意,实是触动了这条铁律,一旦在秋粮收割之前西靖城又面临上回五德营攻城这样的事,那昌都军区将有可能不战而溃。陆明夷差点就要脱口而出道:“不行”,但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董秉义所言,也的确并非无稽之谈。兵役制不可违,但百姓更要活下去。董秉义想出了这个主意,自己也是没底吧。陆明夷看了看董秉义,这个一脸忠厚,年纪也要比自己大得多,一直出奇地谦卑的人,也并不是真个那么忠厚到不通世事,其实倒是很狡猾地想让自己挑这付重担。不过陆明夷也明白,董秉义此举并非为了自己,所以他心里并无不快,便道:“董太守,此事真个可行么?”
董秉义见他来问自己,心想军粮在军中,只要你一句话,那总好办,顺口道:“只消及时被仓位补齐,便无大碍。”
陆明夷暗自好笑,心想这董秉义倒是死活不肯担责任,他道:“若董太守认为此举必要,小将便将太守之意向冯大统制请示,想来冯大统制应该能够理解。”
董秉义撺掇陆明夷做此事,就是不想担责任,可陆明夷说要向冯德清请示,还要明说是自己的主意。他的脸微微一变,心知这个年轻的军官已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尴尬道:“陆将军,这个么……似乎不太好吧。”
他已经准备打退堂鼓了,谁知陆明夷道:“的确,请示冯大统制,实是不足取。若大统制同意,那也得过上一段时间了,若不同意,反为不美。不过军粮也应保证。董太守之策应稍作修改,可允许富户以纳粮代替服役,如此便两全其美。”
缴纳钱财来代替服役,倒也并非首创,过去就有了。只是那些都是劳役,兵役允许纳钱替代尚无前例,董秉义犹豫了一下道:“陆将军,这样做行得通么?”
陆明夷笑了笑道:“此时我早已向冯大统制提请,刚收到批复,大统制同意此事。”
董秉义大吃一惊。陆明夷代理军区长时,他对陆明夷实是很有点看不起,心想这个嘴上无毛的后生小子居然爬升得如此之快,也是武人在这年轻吃香而已。但他现在才知道这个年轻的军区长实是个极其深沉厉害的人物,比他的年纪要老成得多。他道:“陆将军,那就好了,下官实是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