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祉还识了好多字,师傅说,不过半年,昭祉就可以给您写信了。”
城澄听了这话,心中喜忧参半。皇帝对昭祉再好,毕竟是个男人,心思不比女人来的细腻,前朝事务又繁多,日常相处,昭祉多半还是要靠妍嫔这个养母的。城澄轻轻提了口气,虽然不忍,还是不得不开口:“识字很好,只是宫中人多眼杂,耳目众多,写信——怕是不便。”
昭祉似乎有些失望:“我明白了,您放心。”她到底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伸开双臂抱了抱城澄,只在她怀里停留了一瞬,就退后一步说:“时候不早,昭祉要回去了,请您代我请父王安。”
城澄看着她小小的背影,看起来那样端庄,却又那样孤单。她心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再也无法呆在席上同旁人寒暄。于是便起身向殿外走去,打算找个地方透透气。
宫里的池塘一向打理得很好,纵然是冬天也不显得凋败。城澄凭栏远眺,除了重重楼宇,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又将目光收回池中。这宫里的景,似乎是刻意地在模仿自然,却是画猫不成反类虎,显得生硬了。
城澄正凭栏观景,发呆之时,突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且越来越清晰。城澄循声去看,原是个妍丽的宫装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妍嫔。
妍嫔在她面前站定,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细细地打量着城澄。刚才她远远看到有一个人身着王妃服制,便不由自主地迈开步子走到这里。荣王妃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妍嫔做不到视而不见。
难得有机会和城澄单独相处,妍嫔原以为自己会有一肚子话讲,可真正见到了才发觉,自己竟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开口才好。半晌嘴边才旋开抹笑,问了句“王妃安好”。
宫中女子众多,但与城澄无干,她素来不曾将后妃放在心上,但妍嫔却是不同。倒不是因为皇帝把她带进宫,还有几分宠,而是因着妍嫔是她女儿的养母,替代她成为昭祉母妃的女人。此时面对面相处,城澄也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唇畔漾起抹笑:“娘娘安好。好些日子不见,妍娘娘愈发光彩照人了。”
或许是出身都不算高的缘故,对妍嫔,城澄总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若她当年选择入宫,如今大抵便会如妍嫔一般,顶着各色眼光而活。平心而论,她做不到像妍嫔这样勇敢,坦坦荡荡,为爱而生。
城澄不知道,她对妍嫔心生怜惜,妍嫔对她却是好感全无。倘若城澄只是昭祉生母,那妍嫔对她可能还会有几分愧疚。可妍嫔既然知道城澄和皇帝的关系,那份愧疚便荡然无存了。甚至她还有心魔作祟,叫嚣着要给城澄点颜色瞧瞧。
可她又有什么立场呢,天子的妾,不但不能妒忌于色,还要与宫闱众人和睦相处,和城澄和睦相处。妍嫔举着酒杯笑,笑得真的和局外人一般:“不及您风流。”
风流一词,有许多种含义。流风馀韵,是风流,轻浮浪荡,也是风流。城澄的笑容略有几分僵硬,权且当做妍嫔是在夸她。
她抿唇微笑,眉眼弯弯:“妍嫔过谦了。听说您舞姿妙极,城澄笨手笨脚,怎及妍嫔多娇?”
两个女人在这里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彼此的恭维里头,不知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说来也是没趣。
“舞跳得好不好都是其次,能不能跳进看官的心,才是关键。”妍嫔用眼尾极刻薄地对城澄一扫,心中满是愤懑。先是天子,再是荣王,她孟氏好大本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妍嫔饮了一半杯中酒,又将另一半洒在地上,弄湿了城澄的裙角。城澄还没说什么,妍嫔抢先道:“哎呀,这杯我本打算敬王妃,没成想这贡酒名不虚传,半杯就叫我醉了。王妃别怪我,不胜酒力。”
她将杯子交予宫女,手半拢在袖中,眉眼间尽是饮过酒的餍足:“说来王妃还是昭祉的生母,昭祉在我这边一向都好,您放心吧。”
城澄逢年过节进宫,也遇见过不少妃嫔,比如祺妃,宁妃等人,论起身份地位,样样皆比妍嫔出挑。可相比之下,她们在城澄面前却是温婉柔顺许多。妍嫔如此态度,若不是因为吃多了酒,有几分醉了,便是知道了些什么,对她心怀不满。女人的直觉告诉城澄,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而且城澄知道,裴启绍向来喜欢有几分娇蛮的女子,过去的湘妃,如今的妍嫔皆是如此,可他的喜欢是有一个度的。湘妃太过刁钻,进宫没多久便香消玉殒。妍嫔能活到现在,定然不似湘妃般愚蠢,玩起恃宠而骄那一套。
为了昭祉,城澄没有轻易动怒,而是轻抿薄唇,几分真心,几分试探,几分客气地说:“喜欢喝酒的都是性情中人,我素来爱饮美酒,与娘娘倒也投缘。昭祉有你照顾,我自然是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