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九,大吉,宜纳财。
一大早,郑家上下就忙活开了,尤以要去衙门的二爷郑平安最为突出,上蹿下跳,嚷嚷着必要吃一顿好的才走。
“今夜你们待客吃好的,我却苦哈哈在外头巡街,势必赶不上开席。如今再这么空落落走,像话吗?”
昨儿晚上他巴巴儿赶回来,却连个菜底子都没捞着,十分郁闷。
正经晚饭是赵大厨做的蘑菇鸡丁儿包子,难吃吗?
那肯定不难吃。
最新鲜水嫩的大朵蘑菇剁碎,混着肥嫩的鸡丁做肉馅儿,中间再加一点鲜笋,一篷官中细盐,又鲜又脆,汁水丰沛。
面皮儿也是今年的新麦做的,麦香浓郁,蓬松柔软,蒸熟后隐约可见汁水从缝隙中透出。
皮儿薄,馅儿大,算不得多么美丽,但一贯附和郑家人“大,肉多,香甜”的要求。
若在往日,少不得落个光盘。
可昨儿……试过菜之后,总觉得差点劲儿。
对,就是少了股鲜活劲儿。
有寿和有福跟着双眼放光,“二叔,我们带你去!”
顺便蹭一顿好的!
觉得丢人。
什么叫蹭!
自家厨子养不起你们了吗?
不过话说回来,那小姑娘带了那么老些东西,会不会自己做着吃?
不得了,只这么一想,脑子里就跟放出来几匹野马似的,轰隆隆跑开了。
叔侄三人到底没去成。
因为实在太不像话。
以至于郑平安出门时,整个人都跟霜打茄子似的,蔫嗒嗒。
唉,以前就图日日能往返跑马,这才去镇上做衙役,如今看来好端端的二世祖不当,去什么地方衙门啊!
没劲!
师雁行不知那边的官司,照例起了个大早。
一睁眼,发现江茴早在外头坐着了。
她紧张。
倒是鱼阵还是睡得一副小猪崽子样儿,脸蛋红扑扑的,腮帮子肉都挤在枕头上。
养了这些日子,小东西吹气似的长起来,皮光肉滑,如今任谁一看,都是正经好人家的崽崽。
师雁行笑着捏捏腮帮子,细腻柔软,宛若膏脂。
小姑娘还没醒,只菜青虫似的蠕动几下,整个人蜷缩起来,半张脸都埋到被子里,只剩一撮毛留在外头。
抗议般发出一声奶呼呼的“哼”。
昨天跟商议了一回,又试了菜之后,终于定下来菜谱:
葱烧海参,红焖鲍鱼,八珍鸭,烧乳鸽,卤肉,鱼头豆腐汤,火腿鲜笋汤,凉拌腐竹,杂和菜,是为九个正菜。
大禄朝上下极其推崇“九”,认为比一切六啊八的双数都吉利,但凡谁家摆出九个菜,那绝对是本年度最重视的盛会之一。
还是以肉菜为主,但做法不同,且都很精致,整体风格陡然一变。
红烧鱼换成了更清爽的鱼头豆腐汤,后面也加了两个纯素凉菜,看着冷热交替、荤素搭配,就很合适了。
另有酸菜蛋饺和酸辣土豆粉做过渡,亦菜亦主食。
之后是两样面点,还有干湿果碟若干,都不算在里面。
正菜中卤肉、火腿鲜笋汤、凉拌腐竹,外加酸菜蛋饺和酸辣土豆粉是师雁行做,其余的都交给原来的赵师傅。
师雁行又帮着配了一回需要用的杯盘碗碟,不求一味精致,但求风格合适。
至于具体上菜顺序和排列方式,那都不归她管。
毕竟也是做惯场面的,自然心中有数。
其实师雁行还有更好的方案,但一来没必要头回就这么锋芒毕露,二来她这副身体毕竟还太小了,体力和精力都不够,江茴又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厨房帮手。
若临时去找郑家的人打下手,没经过磨合,反而不如江茴。
早饭一过,师雁行正跟江茴说事,有福、有寿就跑来找鱼阵玩。
小孩子们的友谊总是迅速而热烈,才昨儿那么小会儿,就亲热得不得了。
原本江茴还担心稍后师雁行主厨,自己帮忙,剩下个鱼阵怎么办。
现在倒好了,玩儿去吧!
有寿带了个漂亮的陀螺,木头做的,上下打磨得十分光滑,外面施以彩绘螺纹,涂了亮晶晶的清漆。
用小牛皮鞭用力一抽,那陀螺就跟活了似的,在地上滴流乱转,炸开一圈又一圈绚烂的色带。
鱼阵看得目瞪口呆,又很是钦佩地望着有寿,“腻害!”
有寿得意地摸了摸鼻子,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弯腰捡起陀螺,犹豫了下,一咬牙,故作大方的塞过来,“给你玩吧!”
鱼阵不好意思拿,可眼睛不听使唤,就跟长在上面了似的。
多漂亮呀,那漆面多么平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好喜欢,可是没有什么能回赠的。
娘说了,不好凭白要人东西的。
有寿毕竟是长在郑家的小少爷,头回送东西送不出去,还有点着急。
小伙子又往鱼阵手里塞了把,越发显得慷慨了,“你是妹妹嘛!”
鱼阵眨了眨眼,缩着手看有福,“那是妹妹。”
意思是那才是你妹妹。
有寿:“……”
他急得直挠头,突然灵光一闪,“那你喊我声哥不就成了?”
有福正喊乳母把自己的小木马拖过来,闻言大喜,“哥,那要是鱼仔是你妹妹,她不也就是我妹妹?”
鱼阵小小声说:“是鱼阵!”
才不是鱼仔。
有寿点头,“嗯呐!”
有福越发高兴,苹果脸儿上都放了光。
“那妹妹是我妹妹,姐姐不也就是我姐姐?”
有寿和鱼阵被她绕得有点懵。
啥姐姐妹妹的?
然而有福已经自己理顺了,并且越想越觉得行。
小姑娘炮弹似的冲到门口,冲里面正低头商议事儿的师雁行和江茴动情地喊了一声,“姐姐!”
师雁行:“……”
这怎么个情况?
弄明白原委之后,江茴笑得不行。
真是小孩子啊,这般直白可爱。
师雁行也有点啼笑皆非,看着满脸都写着“我们就是异父异母亲姊妹”的有福,不知该说什么好。
鱼阵罕见地紧张起来,死死拉着师雁行的手指头,奶腔都果断了,“介介!”
这是我姐!
师雁行噗嗤笑出声,摸摸她脑瓜上的两个小辫子,又顺着她不受控制的视线,看到了有寿手里抓着的陀螺。
“喜欢?”师雁行低声问。
鱼阵小脸红红,点了点头,又很不好意思地摇头,“不要……”
有寿大声道:“姐,我想给妹妹玩,你让她拿着嘛!”
师雁行:“……”
你这声姐喊得也挺干脆。
有寿觉得没毛病。
他头回觉得自己的笨蛋妹妹脑瓜子这么灵光。
家中长辈不都说么,出去了嘴要甜,年轻姑娘喊姐姐,年纪大的喊姨姨,准没错儿!
江茴笑道:“这陀螺这样精巧,小少爷自己留着玩吧。”
有寿有点一根筋,说白了就是轴,若说一开始真有点不舍得,到了这会儿,所有人都不要,他就非得送出去不可。
小伙子一只手抓着陀螺递出去,另一只手学自家祖父的样儿叉腰,扬起圆嘟嘟的下巴,努力克制着眼睛不往陀螺上瞅,很是气派地说:
“我是男子汉了嘛!早就不玩这个了!”
师雁行和江茴都笑得不行。
好么,六岁的男子汉。
小朋友嘛,交换礼物也是常事,况且一个非要送,一个又喜欢,若执意不收,反倒弄僵了。
师雁行想了一回,蹲下来,跟鱼阵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