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海看着那笺子上显眼的“师家好味”花体标识,忽然想起来一句老话:莫欺少年穷。
且看着吧!
水至清则无鱼,苏北海混迹官场,又无意做那流芳百世的大清官,自然算不得两袖清风。
但他行事谨慎,对收礼这种事素来是宁缺毋滥,大门关得很紧。
而现在,师雁行终于亲手推开了一条缝。
凡事不怕难,只怕没机会。
有一就有二,端午节礼收了,那中秋节礼收不收?春节呢?
一来二去熟络起来之后,再寻个公开机会去前头刷刷脸,交情和印象分不就都有了嘛!
却说小院那边。
县城的舞狮又比镇上的震撼,鱼阵近距离看过后分外痴迷,路都不正经走了,牵着江茴的手蹦蹦跳跳,口中兀自念着号子:
“咚咚锵咚锵”
江茴失笑,“这么喜欢?”
鱼阵用力点头,热得红扑扑的小脸儿上满是痴迷,“好威风!”
那么大的狮子!
又吓人又威风!
江茴掏出帕子给她擦脸,“那下回做新衣裳时,干脆给你绣个狮头吧!”
呵,在街上疯了一天,又是汗又是土的,擦一把帕子都灰了。
回去赶紧洗洗。
鱼阵笑嘻嘻点头。
娘儿俩才进门,就有个姑娘迎上来说:“太太,才刚巷子东头的李妈妈来送端午礼,您和掌柜的都不在,我们没敢做主收,她就说过会儿再来。”
说话的是买来的四个女孩子之一,叫三妹,今年八岁。
她虽不是最大的,但却最有主意,脑子活,心思也沉稳,如今四人中隐隐以她为首。
师雁行曾私下里同江茴讲,三妹颇有天分,值得好好培养。
“哦?”江茴朝另外三个女孩子招招手,“来,拿去分了吃吧。”
又让她们带鱼阵去洗手洗脸换衣裳,顺口问三妹,“她说没说什么事?”
三妹摇头,“问了,她没说,可瞧着倒像藏着事儿似的。”
她来时瘦巴巴的,一张小脸儿皮包骨,如今吃得好睡得好,倒是略长了点肉,脸蛋圆圆,蛮俊俏。
江茴打量她几眼,满意点头,“我知道了,你玩儿去吧。”
三妹哎了声,转身走了。
江茴却在心里犯嘀咕,李妈妈找自己什么事儿?
这座二进小院位于整条巷子中部偏西,搬来之后,她曾和师雁行挨着拜访左右几户邻居。
而李妈妈住在巷子东头,中间隔了六七户,并没有什么往来。直到后面有一回江茴去那边十字路口的水井打水,这才认识了。
李妈妈五十来岁年纪,男人去岁没了,如今跟着长子一家过活,性格爽朗大方,又爱包揽事务,附近几条街就没她不认识的。
因初来乍到,江茴需要尽快熟悉周围环境,且两人俱都丧夫,多少有点共同语言,故而江茴最初对她颇有好感。
可熟络之后就发现,李妈妈为人未免忒爽朗了些,经常说话没个把门的,江茴有点受不住,去打水时就故意与她错开时间。
粗粗一算,两人差不多六七天没见过了,这冷不丁登门,又会是什么事儿?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
“师家的,你回来了么?”
正是李妈妈。
师家的……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江茴下意识皱眉,心里疙疙瘩瘩的。
其实以前在郭张村时,大家也都这么喊她,后来生了孩子,就变成“飒飒娘”。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可也不知怎的,如今她对这个称呼忽然反感起来。
“来了!”
江茴过去开门。
门才开了条缝,李妈妈一条腿就迈了进来,抬手塞过来一个热乎乎的盘。
“过节了,我们也蒸了粽子,可想着你们家不缺这些,就拿了点艾子糕来,吃了清热解暑的。”
绿褐色的糯米糕,挨挨挤挤堆了一盘子,丑巴巴的,安静泛着艾草特有的淡淡苦涩。
要不是江茴赶紧退一步,这盘糕几乎就要塞到她怀里了。
江茴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人,用师雁行的话说就是“需要距离感”,而李妈妈这种横冲直撞的热情最令人头疼。
可人家也是一番好意,大过节的,倒不好推辞。
江茴接了,“多谢您记挂着,家里还有几个粽子,若您不嫌弃,也尝尝我们包的。”
李妈妈跟着她往里走,闻言笑道:“哪儿的话,你们家的东西多稀罕,我们都不舍得买呢!”
两人一路穿过院子,江茴见她竟还要跟着自己进厨房,就有点绷不住了。
“李妈妈,里头乱,您在正屋稍坐,略吃杯茶。”
李妈妈才要说话,外头三妹就拐了进来,热情地拉着她往外走。
“妈妈,您坐。”
又扬声喊人,“妞妞,泡茶!”
一个女孩子应了声,麻溜儿去烧火煮茶。
江茴松了口气,对三妹越加赞赏,这才将李妈妈带来的艾子糕装到自家餐具内,又去取了几个五彩粽子填满,这才去正房。
三妹晓得几位东家都是不喜与人过分亲近的,故而拉了李妈妈来之后,仍旧杵在她跟前,拦着她不许往两侧书房内钻。
江茴进来后,见李妈妈规规矩矩坐在那里吃茶,递了个赞许的眼神给三妹。
三妹抿嘴儿羞涩一笑,安安静静退了出去,在门廊下等着伺候。
两人你来我往讲了一番废话,李妈妈突然话锋一转,“你也守了这几年,就没想过再找?”
找?
找什么?
江茴愣了下才回过味儿来,粉颊瞬间烧得通红。
找男人!
她不大习惯同外人讲这样私密的话,忙摸着热辣辣的脸含糊道:“孩子还小……时候也不早了,不耽搁您用饭……”
这就是端茶送客的意思。
然而李妈妈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怎的,一拍大腿道:“不小啦!飒飒十三了,过两年也该外嫁,老二也懂事了,照看起来并不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