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冯伯伯,”顾初旭不想在称呼上辩驳,长辈说什么便是什么,“最近生意如何?我听助理说了两句,我现在的身份按理说不能随意置喙,但我想,冯伯伯应该不会拿我当外人。”
“在考虑收购的问题,”冯佑军提起这事先叹了一口气,撇过去头看着窗外,“拖延也不是办法,资金周转困难,眼下迫于形势,只能及时止损。”
顾初旭点头,垂着眼思忖了许久,“环保不可能一直查下去,紧一紧,松一松,是常用手段。”
“这个我知道。”
顾初旭继续说:“您先别着急,我托内部人员打听打听,看看情况再定夺。”
冯佑军扣着手说:“不满你讲小顾,我有个做建材的颇为要好的亲戚,看上了我这个厂子,今天吃饭就是为了此事,先前你阿姨已经为这个事跟我吵了几次,她主张让我出手,毕竟价格很诱人……今天我跟人家达成了口头的协议,只等着改日签合同。”
顾初旭颇为惊讶,内心隐隐不安,没想到冯佑军如此果决,有些话身份限制不该说,只能提醒两句:“您自己都说是口头协议,我建议您再考虑考虑,这是自断饭碗的买卖……多为清辉考虑考虑,她还年轻,坐吃山空,以后又该怎么办?”
这些话还真说到了冯佑军的心坎里,他只有一个女儿,对家具行业一直不太感兴趣,冯佑军打过招赘的念头,后来顾初旭出现,冯佑军就想,这男人有家族企业,自然无暇顾及他这个中小型的实体经济,所以那时打算过以后的路,他夫妻二人能接手便接手,不能接手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然,眼下又不同,女儿离了婚,是该帮她留条后路。
<<<<<
冯清辉不喜欢下雨天,但喜欢下雨天坐在落地窗前听雨,噼里啪啦敲打着树叶的声音让人内心安静。
所以她有段时间,每晚在床头循环播放一段雨中的录音,滴答滴答的声音围绕,她枕着顾初旭的手臂安然入睡,有一晚他们闲谈,说到躺着的婚床,说到婚房,说到茅草屋。
56
冯清辉最喜欢的一首诗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顾初旭记性好,从“八月秋高风怒号”一口气吟诵到“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凄凉,妥妥矫揉造作的一男人,下雨天是如此的应景。
对于离婚,对于离开顾初旭,她并没有特别的不适应,除了在深夜,尤其是下雨的深夜,一个人躺着浮想联翩。她一般不敢放纵自己的思绪,因为一旦想起来种种,便能彻夜失眠。
有时候,有些伤害,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延绵不绝的,根深蒂固于人类的记忆,压抑的越狠,午夜梦回的时候反弹的就越厉害。
她正坐在床头望着外面出神,房门忽然被打开,紧接着是隐约的,沉闷的脚步声。肯定是父亲,冯清辉想也没想,穿着睡衣,披散着长发出去,探头却看见两个男人,除了父亲还有顾初旭。
顾初旭看过来,主动解释:“路上恰好碰到。”
他手上拿着收起的雨伞,滴答的水渍把门口玄关处的地毯搞的湿漉漉的。冯清辉抿了抿唇,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中差点忘了他是前夫,此人甩了甩雨伞上的水渍,把地毯打的更湿,田瑞兰女士在场的话,大概会心头滴血,然后喊一句“小顾啊,我的地毯”。
冯清辉觉得那一定很搞笑,打住自己的想法,正视他:“谢谢啊,要不要喝茶?”后一句是客气话,知道他也不会喝。
“时间不早了,尹特助在外面等着。”他果然这么讲。
“哦。”冯清辉垂下眼,见他回身往外走,自觉送到门口。
挺拔削瘦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冯清辉看见他握着伞冲她挥手,弥蒙黑夜中,开着双闪的黑色车子过于醒目。以前异地恋的时候,冯清辉特别讨厌顾初旭开夜车过来找她,因为直到他到家,冯清辉都得提心吊胆。
又在想以前,今夜有些多愁善感,转身就要离开,手里捏着的手机却忽然进来一条陌生消息——
你知道吗,分手不久,我姨妈推迟了,当时我问他怎么办,他让我再等等。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从他的语气知道,如果我真的怀孕,那就没你什么事了,他会立马再跟你断绝关系。你真的好幸运,冯清辉,就这你都能忍吗?果然好度量。
很快又有第二条:我在东屿市已经没有立锥之地,最近诸事不顺,我能猜出是他做的,现在比的,就是谁更下流,临走之前,怎么着也得让我看你们离婚吧?
冯清辉站在原地,只觉得满满的怒火瞬间填满胸腔,一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眼角瞬间涨红湿润,她朝着雨中声嘶力竭喊了一句:“顾初旭!你他妈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