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野说:“恢复了一些,怎么了?”
黎易容便试探着问:“十七年前,不管是在星球里, 还是在黑船上,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他不是个吞吞吐吐期期艾艾的人,要么不问,一旦决定问了,就问得干脆利落,用词直白,不留余地。但这不代表他不紧张,实际上,贺野眼尖地瞄到,黎易容尽管面色平静,手指已经暗地里交叠在了一处。
十指纠缠,是个代表思索或焦虑的姿势。
贺野视若不见,照实答:“没有。最开始我希望你掉头就走,永远别再回来;后来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地明哲保身,避免劳碌;可我也知道一个活人很难做到如此,我没什么好失望的,你是一个合格的‘人’,超乎了我的希望。”
黎易容语气淡淡地指出:“可是那时候我从未及时帮上你的忙,每一次都连累得你或死或伤,最后还成了个罪犯头子。”
贺野仍是不以为然地答:“不连累他人并不是人生最好的答案。实话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答案,但现如今,发现你还保有完整的情感,我就很开心了。那一年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会关心别人,会愧疚,会抱着恐惧冲向危险,会爱上别人,今时今日,你依然保有全部这些能力,甚至还会愤怒,你长大了。”
默然一下,贺野补充道:“人必须会愤怒。曾经有个老师告诉过我,历史是依靠牺牲少数人推动的,我觉得不是,历史是由人的愤怒推动的。懂得愤怒,拥有正确的愤怒的理由,人才能理解人,珍惜人,明白温柔的价值,选择更灿烂的未来。你没有真的走错方向。”
这下黎易容不再检讨了。
贺野平素不是个爱说教的人,纵然此刻有些平辈恋人忽然变成小孩子的落差在,本来也无意说这么多,他是看出黎易容的不安了。一切波折看似是黎易容月下敲门带来的,而后在贺野的安排和努力下,黎易容逃出生天获取了自由,贺野反而走上了本不愿走的那条路,黎易容自然无比愧疚。
先前贺野一直失忆,认不出他的身份,所以黎易容能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底一直有这么一道坎。
但贺野说得很认真,显然自内心深处就认为黎易容对这一切毫无责任,黎易容慢慢接受了他的这套有点特殊的观点,心情放松了些许。
倒也没有完全原谅自己。
如贺野所言,愧疚是一种很重要的情感,懂得愧疚是一种本事,他无意彻底原谅自己。
黎易容调换了一个话题:“你是不是该吃点东西了?有胃口吗?”
贺野还有些头疼,着实没胃口,但清楚过几个小时进入副本后,未必能有像样的食物吃,离开主神空间前他们必须得填饱肚子保证体力,因此点了点头。
“你先睡一会,醒来我们一起吃头烤全羊。”贺野提议。
可以,烧烤很开胃,黎易容听话地躺下了。
虽然龙类体质强悍,黎易容绝非一般人,但贺野还是十分担心他这样跑来跑去心情百变会影响身体,守在床边给他掖了几回被角,瞧着他渐渐睡沉,才放下心来。
黎易容肯定也累了,睡得略有些皱眉头,过了半晌,才缓缓舒展。
贺野起身离开床边,向系统兑换了一套干净衬衫穿,将沾了血的旧上衣脱下来扔到了一边。
直到他换完衣服后,潮惊才从空间那一头缓步走过来,在半远不近、确保谈话闲聊声很难吵醒黎易容的距离边缘兑换了两把椅子坐下。
见潮惊有话要说,贺野意外地转身迎了过去。
“怎么了?”贺野开门见山地问。
“来还你们的人情,”潮惊说话也一如既往直白,“关于复制体的事,我知道一些,不过在副本内不方便说话。”
贺野心里一动,示意他讲。
潮惊弹了弹烟灰,略一措辞,首先抛出了一记重磅炸弹:“要说这件事,或许必须得坦白我自身的情况。我1975年出生,今年是2020年,我进入这个游戏,差不多有十五年了。”
饶是观对方的态度,贺野已做好了听到惊人消息的心理准备,这下仍然小吃了一惊。潮惊看面貌只有三十出头,年轻得很。
这么说来,足足有十几年看不出痕迹的光阴,潮惊都是在游戏里度过的,无怪会成为毫不感觉游戏刺激的生活玩家。
贺野心念电转,意识到假如此事当真,潮惊肯定知道许多关于游戏的事。
果然,接下来潮惊便语无波澜地直言道:“游戏随机抓取新人玩家入局,就是为了制造复制体。能一口气闯到第三关的玩家,数据非常优秀,系统想要你们的数据,去复制更听从它指令的人。也所以过了第四关,你们当真可以回到现实中,恢复正常的生活,因为系统的目标不是你们。我解释得够清楚吗?”
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