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煞气……,”沈长夜在他对面坐下,听他讲完,便喃喃道,“我相信萧宁本不是个坏孩子,定不愿看天下大乱。煞气为何、何人所掌、如何能控,还需要时间去调查。你不要太过忧心,我会尽快着人去细细查的,总有解除的方法。”
“长夜仙尊近日事务千头万绪,当真辛苦,”顾陵低着头,语意不明地赞了他一句,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您说……相信萧宁本不是个坏孩子?”
“当初我在慎戒阁罚他多次,一直心存疑惑,”沈长夜叹了一句,回道,“萧宁意志坚定,品行端正,从前那些事……便有可疑之处,你与他交往良久,应该也能看得出来,他本质并不坏……”
“本质并不坏,真的能用肉眼看出来吗?”顾陵抬起头来盯着他,目光锐利,“您跟我说过映日仙尊之事,多年老友,当初……您也该信他本质并不坏,怎么最后还是亲自动了手呢?”
沈长夜有片刻的失神:“他……”
“我与映日曾经约定,要走遍天下十二洲,匡扶正道,我也一直相信这个愿望会实现的。”他低笑了一声,敛了眉目,“可惜最终还是作茧自缚,把自己禁锢在了终岁山上,我所相信的东西,都太过脆弱,有时候我也在怀疑,当初该不该相信。”
他听见顾陵在他身前似有嘲讽地笑了一声,随后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声音太小,没有听清,不禁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棹影依稀似旧人,水北癯渠生红萼……”他听见顾陵清清楚楚地念道,“似旧人,哈哈哈……”
“你……”
顾陵却飞快地打断了他:“您听见他便是沈秋鹤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先是狂喜,后是惊疑?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那个夜晚,萧宁逼上终岁山,与重伤的谢清江在崖顶谈判,他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清江横刀一抹,便像一只青色的蝴蝶一般掉了下去。
在清江身后,那个一直跟着他、名动天下的神医惊呼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跳了下去。
昏暗的夜色中,他还记得沈秋鹤回头看见他的眼神,只是他当初还不明白,这样复杂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谢清江和左挽山坠崖都未死,那沈秋鹤也不该死去才对,但他不禁也有一些恐慌,恐慌一切都是他设的局,是他将修真界和妖魔二界搅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心中却还有另外一个声音。
只要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这些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但沈长夜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给不出答案,于是他只能苦笑了一声,道:“我希望他活着,又盼着他真的死了,带着那样的仇恨活在这世间,也是一件痛苦的事吧。”
“那你如今还怀疑吗,当初的事情,他究竟是不是被冤枉的那个人……”许是勾起了旧事,他竟连顾陵什么时候不再说“您”,而是直接说“你”了都没意识到,“如今,你能给出答案了吗?”
沈长夜细长的眉目微蹙了一下,很快便舒展了开来,他似乎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半晌才涩声道:“清江和挽山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我如何能不信……只怪我当初太过、太过……”
他摇了摇头,没有把话说下去:“是我之过,害他如此。”
“哈哈哈哈哈……”
刚刚说完,他便听见对面的顾陵哈哈大笑了起来,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笑过,沈长夜愕然道:“你笑什么?”
“当初为什么不信我?”
顾陵直视着他的眼睛,冷冷地问道,沈长夜感觉他的瞳孔中央似乎浮现出了一簇小小的火焰,大为震惊:“你——”
“当初为什么不信我?”顾陵毫不躲避地直视着他,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当初为什么不信我?你明明连一个不是你门下的弟子都能相信,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你明明了解我,你明明该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信我的人!”
他抓住了沈长夜的肩膀,声嘶力竭地吼道,无论是做楚映日,还是做沈秋鹤,他都从未有过这样歇斯底里的时候。
沈长夜看见一行眼泪从他颊边淌了下来:“我期盼你来救我,可我等来的是什么?是你握着万古毫不留情的一剑,还是你义正言辞地告诉我,作孽必要偿还?”
“你知道我明明触发了东隅之血,为何不躲你那一剑吗?”
“因为我从没有想到,在那样的时候,想要杀我的人居然是你……”
沈长夜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仍凭他摇晃着,喉咙里翻滚着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有一句:“你……”
“你所害怕的一切,就是我做的!”他已经幻化回沈秋鹤的样子,凑近了沈长夜的耳边,快意地笑道,“是我骗过了谢清江和左挽山,寻来了江拂意,一手培养出萧宁,为的便是今日这样,把这肮脏的一切都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