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隐舟每天在心里默念一个草字,药草的草。
他心知这是在磨炼他的耐心,考验他的人品,但古代没有电路与网络的生活实在是太乏味,闲来无事唯有盯着庐江天顶一朵朵绵软的白云,从东边数到西边,却来等不到张机一字半句的教导。
这和想象中的求学实在相去甚远,庸碌的生活像一杯温水,平静无声地将人的热情慢慢冷却下来。散去了一开始笼罩在心头的热切,连带张机这个老师也失去了伟人的滤镜,越发像个言过其实的糟老头子。
张机看出他的恹恹,倒也不生气,反而十分平和:“你若是觉得这里无趣,也可以请陆太守安置你
去念书,反正你与几个少主都是旧相识,正好一起凑个热闹。”
这个时期的学堂教的也不过春秋战国的文章,让他去学那些拗口的古文,恐怕比在这里生火熬药更加枯燥煎熬。
他腹诽一番,脸上照旧乖巧:“学生还是跟老师读书吧。”
张机仿佛没听见他着重咬字的“读书”,笑着摇摇头:“药还没好,先去熬着吧。”
师徒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打着机锋,却听见笃笃一阵匆忙的马蹄,飞扬的尘土一路洒进四邻的门口,引起一阵低声的埋怨。
“又是孙家的人,也太霸道了。”
“就是,陆太守早说过城内不许骑马,不许佩刀,偏他们家的人不从。”
“小声些,我听说孙家少主杀人不眨眼的!陆太守都怕他呢。”
一片絮絮低语中,马蹄稳稳落在张机药铺的门口,一个高挑少年翻身下马,紫金衣袍,缥色发带,一柄长.枪挑在手中,枪头红缨鲜亮飞扬,映在少年英气逼人的眼中,整个人透出一股勃发的生气。
“张先生可在?”他以枪指地,半倚长.枪,脸上虽无甚表情,却有掩不住的风流意气。
张机匆匆忙忙地跨出门,一见来人,扭头就走,还没来得及,一声破空脆响,银色长.枪擦过脖颈,直直钉在门框上。
少年慢条斯理地抽回红缨枪,眼神低垂,爱怜地擦拭着枪头划出的痕迹:“好险好险,差点伤到先生。”
张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有些无奈地回头:“孙伯符,你又要老夫做什么?”
孙策略一挑眉,笑意带一丝邪气:“请先生过府喝喝酒。”
“……老夫不信。”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何况还是以霸道出名的孙家少主,谁能从他手里白喝一口酒?
“哦?”孙策漫不经心地翻转长.枪,“先生可是要和策客气了?”
威胁,这是活生生的威胁!
张机大义凛然地转过身,面色沉重地对李隐舟道:“你去拿我药箱子来。”
李隐舟:“啊?”
张机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他的头,扯着嗓子大声道:“今天老师就带你开开眼界,喝酒!喝庐江最好的酒!咱们走!”
第7章
江东一半的风色,都落在了庐江宁静秀丽的小桥流水里,而庐江一半的景致,都在水畔高低错落的屋檐下。人们位水而居,天光绵长时,云彩灰色的倒影掠过水面,成群的小孩踏着水波欢笑着奔跑,屋檐下的铃铛慢慢地在风中旋转。
孙策身骑高马,背影也极为挺拔,语带笑意地一回头:“陆康虽然古板,庐江倒是被他治理得很好。”
张机带着李隐舟,闲庭信步地骑着个半老的毛驴,慢慢悠悠地跟着孙策的马。
他听着马蹄在青石板上敲出的规律节奏,一时无语:“太守公规矩再严,还不是管不住你这无法无天的小疯子。”
“小疯子?”孙策玩味地重复一次,忽而拔出腰间长鞭,飒一声挥动鞭子,在老毛驴腿上重重抽了一下。
那驴子习惯了偷工减懒,早就忘了鞭子的滋味,疼痛的刺激下早忘了自己该是个驴子,撒着四根小短腿就一路往前狂奔。
张机花白的头发在空中凌乱飞舞,一张老脸再也绷不住,声音被风划破:“你个小龟.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