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方苦笑一声:“父亲也好,张昭、朱桓二公也罢,如今都已身在高位,主公该笼络的已经都笼络了,唯有伯言……你清楚他的脾气,虽然面上不说什么,但心底的事压得比谁都多。若他也像主公那样狠心一点,今时今日或许早就扬名天下了。以他的才华,本不当屈身至海昌一隅。”
晚风如沐,夜色落下。
透过半合的窗,深蓝的天幕上零星缀着几颗薄光的星辰,这样淡,这样远。
李隐舟道:“是,他不会永远屈身在海昌。也正因如此,才要先和缓世家与孙氏之间的关系。若是他在吴郡,也会用一样的办法。”
或许昔年的血债,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偿还。
顾邵垂下眼睫,片刻不语。
李隐舟知道无需多言。
他是顾雍之子,是陆康之孙,是在那场血洗中亲手执刀的少年,世上没有任何人比他更能理解今时今日的陆伯言。
风乍起,寒鸦一惊,那深黑的羽翅划开视野扑向天穹,背着星光曳出长长的一线细芒。
那双低垂的眼中,隐约映出着细弱的光点。
“阿隐。”顾邵低着头,声音瓮瓮的,“多谢你。”
……
日子似炉顶上细细沸腾的药,平淡中滚着苦涩的味道。还好再苦涩,也慢慢热腾起来。
孙权率大军回吴之日,风雨尽褪,天光放晴。然而这样的风日下,迎接他的却是一座清冷的城,无数怀疑的眼神。
马蹄踏碎满地的落木尘嚣。
朱治亲自迎他入将军府,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孙权松下厚重的衣甲向后一抛,淡道:“张公胸有大义,孤有意请他出关入仕,你以为呢?”
朱治笑了笑:“主公心胸宽广,张公会明白您的意思。海昌陆都尉暗中送粮,解了吴郡的燃眉之急,此事……”
孙权揉一揉肩,声音透着疲倦:“不令擅动是大过,其所为却算是立功,两相抵过,不奖不罚就是了。”
不奖不罚,也便无需旁人知道。
朱治深谙这话的门道。
也便不再多问。
次日,任命张允为东曹掾的命令便传了下来。
这桩并不算要紧的委令却如一把轻巧的钥匙,将那扇隔了血海深仇的门轻轻推开了一寸。
张允尚来不及高兴,另一道更引人注目的消息已经传入耳中,令他手中执棋的手不由一颤:“……南郡太守?”
“是,主公拜周公瑾为偏将军,领南郡太守,屯兵江陵。还将程普、黄盖、吕蒙等人分任四处,说是布置防线,暂且修养。”
“偏将军?南郡太守?”张允的眉皱了皱,拈在两指间的棋子便有些摇摆不定,“那便不再是都督了。”
且又把周瑜手下最激进的几人分派各地,究竟是为了休养生息,还是……
“主公在防他。”
五指收拢,那枚棋子便生生硌在掌中。
张允喃喃道:“毕竟,他有本事击溃曹军,也就有本事反咬主公,即便他没有反意,全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忍得了自己的下属比自己更强?主公败北合肥,他却赢了赤壁又赢了江陵,功高震主啊。”
隆冬的风卷起竹帘,些许寒意顺着脚腕攀上周身,这手明升暗贬实在老辣,也足够狠心。